2023-05-10 14:56:27
赵 武 灵 王
作者：王墨
武灵王16年，前310年，赵雍正好三十岁。
自从乐容走后，赵雍神思恍惚，情绪反常，整天待在乐容住过的宫殿里，不是喝醉了便是正往醉了喝。已经三个月没正经上朝理政了。高信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知道自己人微言轻，于是派牛冲去请肥仪来见国君。赵雍本来谁都不见，但肥仪是他向来尊重的人，加上连续三天请见，终于使赵雍不好意思再拒绝。
赵雍躺在睡榻上接见肥仪。
肥仪并没有指责赵雍纵酒，荒废朝政。他建议赵雍应该到赵国各地走走看看，不但能纾解心情，，考察边防。这让赵雍很意外。其实从见到肥仪那一刻起，赵雍内心里已经惭愧了，准备好了接受肥仪猛烈的批评和劝谏。可是肥仪没有。他只是巧妙地让赵雍想起，除了乐容，还有天下、还有百姓；除了个人情感之苦，还有边防危急之痛，人民流离之伤。赵雍从肥仪的眼睛里读到了肥仪没有说出口的话：你不是赵雍，你是赵国的国君！
赵雍出了一身冷汗，豁然从榻上一跃而起。
赵雍重新上朝的第一天，就宣布将出巡赵国各地，考察民情和边防。随行大臣有肥仪、楼缓等。赵雍任命前相邦、阳平君赵豹监国。
这是赵雍的第一次出巡。出巡的第一站就是赵国陪都信宫。赵雍在信宫住了几天，接见了地方官吏和乡老。
其实赵雍接受了肥仪的建议，除了考察民情和边防，私心里还有一点痴想，觉得也许在外巡游，能够碰见乐容也不一定。乐容走后几天，他突然想起乐容曾说过，她弟弟在中山跟随鬼谷子学，于是密令代相赵固派心腹得力之人，前往中山探查鬼谷子居处。赵固派出了十几批人，遍访中山各地，却一无所获。都不知有鬼谷子其人，他的住处更找不到。
随着时间流逝，出巡的地方增多，赵雍的心情终于逐渐开朗。他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了治国安民上。
半年后，赵雍一行来到了大陵。
在大陵住的第一个晚上，赵雍做了个梦。梦见一名年轻美貌的女子弹着琴为他唱歌。醒来后，那女子的音容笑貌居然都还记得很清晰。赵雍曾怀疑是否梦见的是乐容，仔细回想梦中所见，确定不是乐容，而是另外一个从未见过的女子。他甚至还记得梦中女子唱歌的内容。那女子唱的是：美人荧荧兮，颜若苕之荣。命乎命乎，曾无我赢。（柏杨翻译：美女轻轻盈盈啊，娇脸儿像花瓣上的粉绒；命中注定的啊，谁欣赏我的颜容。）
赵雍惊奇不已。
天亮后，赵雍接受大陵官员的朝拜。在宴会上，赵雍对众人讲述了自己昨夜所梦，众人啧啧称奇。赵雍命众人解梦。
有那善拍马屁的官员就说，国君梦见的一定是仙子，仙子来为国君弹琴唱歌，这是赵国的祥瑞。赵雍说，如果真是仙子，那梦中仙子究竟不知来历，可惜无缘相见了。言下大感遗憾。
另有官员见状便说，国君梦见的不一定是仙子，必定是大陵地方的民女。否则为何这个梦偏偏要等国君到大陵的第一夜才做。建议国君下令，画影图形，在大陵搜求梦中女子，必有相合之人。赵雍闻言大怒，说，岂可因为我的一个梦，就如此大动干戈骚扰民间。说这话的人必是奸邪之徒，可以想见平时为官，不知如何鱼肉百姓。着当即革职，驱逐出去。
众人见国君发怒，一时都不敢再说话。赵雍却哼唱起梦中女子所唱歌曲。唱罢叹了口气，将宴会散了。
却说大陵令吴广听了赵雍的梦，回家反复寻思。他有一个女儿，名叫孟姚，年方二八，美艳不可方物，又兼聪明伶俐，经过他多方聘请名师，已调教成一个能诗会文、琴艺舞技出众的大家闺秀。上门向吴广提亲的人家很多，其中不乏豪门巨富，但吴广觉得女儿这样的人才，必得嫁一个大贵之人，说不定连自己的前途也都在女儿身上，所以始终不允，还要待价而沽。今天听了国君的梦，他觉得机会来了。国君所说梦中美女他固然不知长什么样，但既是美女，那长相反而都是差不多的，他对自己的女儿有信心，只要国君见到孟姚，一定会看上她。倒是国君梦中那首歌，他得让女儿试试。
吴广叫来孟姚，说：“我今天听了首曲子，我哼出来，你试用琴弹出来。”孟姚听了，返身回屋抱出琴来等着。于是吴广哼起了那首曲子。这是赵雍唱时他特意用心记着的。孟姚听罢，便在琴上弹起来。听上去很流畅。吴广又说：“我再把词说给你，你试着与这曲子相合。”孟姚记了词，开始弹唱，头一遍还略有生涩，第二遍就全无滞碍。吴广大喜，说大事成矣。于是讲了国君昨晚做梦的事。让孟姚做好准备面见国君。
第二天，吴广待赵雍诸事已了，单独留下来说有事禀报。
赵雍问：“何事？”吴广小心翼翼地说：“昨天国君做的那个梦……”赵雍笑道：“怎么？你对我这个梦有新解？”吴广说：“不是，臣觉得国君梦中女子实有其人，冒昧禀报。”赵雍一听来了兴趣，问：“是谁？在哪里？”吴广故意踌躇再三，方说：“臣昨天听国君描述那梦中女子的音貌，很像我的女儿。但并不敢肯定，所以未敢禀报。待臣回家后，将国君梦中女子所唱歌词试问女儿，没想到她竟然会唱，并说这是她日常闺中所唱曲调，反问我从何知晓？臣觉得不可思议，因此不揣冒昧禀报国君。”赵雍惊奇道：“你女儿当真会唱我梦见的曲调？！快带来我见见。”吴广突地跪下，说：“臣有个请求。”赵雍马上明白了，说：“你无非怕我见了你女儿不是我梦见的那人，治你的罪。你放心，你肯不避嫌疑禀报此事，无论你女儿是不是我梦见的那人，我都不怪你。还不快去带你女儿来。”吴广答应一声：“是。”起身去了。
当晚，孟姚怀抱一张古琴，被宫女带到赵雍面前。奇怪的是她蒙着一幅薄薄的白色面纱。只依稀看得到面部轮廓，却看不真切。
宫女退出去了。孟姚就那么俏生生地站着。赵雍急着想看她长得什么样，命她揭去面纱。孟姚却说：“国君何不先听一曲。”赵雍耐住性子，说：“好吧，弹来我听。”孟姚于是席地而坐，把琴平放了，从容地调弦理琴。
赵雍正有些不耐烦，突听“综”地一声，琴音奏响。正是赵雍梦中听到的那支曲子。孟姚展开歌喉，声音甜润细腻，唱出了那首歌。
一曲歌罢，孟姚划弦而止。赵雍久久没有出声。他沉浸在美妙的歌声中，似乎还在追寻绕梁的余音。
良久，赵雍才说：“你近前来。”孟姚袅袅地起身，袅袅地走到赵雍面前。赵雍下令：“揭了面纱。”孟姚却不动。赵雍一跃而起，伸手揭开了孟姚的面纱。孟姚一双妙目正定定地看着他。赵雍轻“啊”了一声。面前的这个女子实在太美了，光彩夺目，似乎整个屋子都被她照亮。
赵雍其实已不能很真切地记得梦中女子的容貌了，如果他还记得，他也会觉得面前的孟姚比梦中女子还要美。而孟姚弹琴唱歌，已先入为主地在他脑海里种下了深深的印象，将孟姚和梦中女子合二为一。赵雍刹那间以为自己回到了梦里。他忘情地将孟姚一拥入怀。
第二天，赵雍宣布孟姚正是他梦中所见女子，决定纳孟姚为妃。就在大陵举行纳聘迎娶之礼。大陵地方免钱粮三年，以为祝贺。
自得了孟姚，赵雍便结束了这次巡游，下令回邯郸。吴广献女有功，命他卸去大陵令，随驾赴邯郸任职。
赵雍失去乐容后，心情始终落寞，直到有了孟姚。孟姚与乐容不同，更柔顺，更媚人，虽然没有乐容的见识，却更会服侍赵雍，引得赵雍每每不忍离开，为此又耽误了不少朝政。赵雍将孟姚爱称为吴娃，封为惠妃，将以前乐容所住宫殿扩大了，修葺一新给吴娃住。
吴广被任命为中大夫，兼邯郸令。成为朝中新贵。
这日，吴广正在邯郸令衙门中与门客说话，下人来报：王叔公子成有请。吴广欣然前往。接他的人带去的却不是公子成府，而是城北的一处大宅院。吴广正纳闷，公子成已经迎了出来。吴广忙上去拜见。
公子成一笑拉住，没让吴广行礼，笑道：“大夫且随我来，参观一下我的别院如何。”
公子成带吴广步行游览。这宅院非常大，雕梁画栋，曲径通幽，足足走了大半个时辰，才转了个大概。吴广直看得头晕眼花，不停称赞，公子成只含笑不语。
到了一个花园中的亭榭，公子成便命在此稍息，摆下点心茶酒。吴广拱手说：“王叔的别院已经如此，更不知那王府中是何等的气象万千，吴某简直难以想象。”公子成呵呵一笑，说：“改日再请大夫去府上作客。我且问你，这院子你可喜欢？”吴广忙说：“自然是喜欢的。吴某地方小吏，哪里见过这么气派的地方。”公子成便说：“喜欢就送给你。”吴广吓了一跳，问：“王叔何出此言？”公子成漫不经心地说：“你初到邯郸，无处安家，我听说你现在还住在衙门里？这怎么行？有失朝廷体面。我这所别院其实一直闲着，就给你安家吧。”吴广起立说道：“这决不敢当。吴广是何等人，敢受王叔如此错爱？”公子成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说：“大夫何必见外？你女儿现当着王妃，也就是我的侄媳，咱们本来是一家人嘛。”吴广转首又看了这院子一圈，实在是眼馋，可终究心有所忌，只得咽了口唾沫，说：“我初到邯郸，如果受了王叔这样大礼，必遭人议论，请王叔体谅。王叔但有所命，吴广赴汤蹈火，敢不尽力？只这院子，决不敢受。”公子成哈哈大笑，说：“大夫多心了。既然你怕初来遭人议论，就等一段时间也行，反正我这院子的大门一直对你敞开着，你觉得什么时候可以了，就什么时候搬过来。咱们喝酒。”
晚上，吴广在衙门里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这时外面传话，说客卿楼缓来拜。吴广已经知道楼缓是赵雍很倚重的一位谋士，也是相邦肥仪的朋友，忙出来迎接。
楼缓进来，两人分宾主落座。吴广便问：“大夫何故夤夜到此？”楼缓抱了抱拳，说：“特来给你道喜。”说是道喜，可脸上的表情却冰冷呆板，倒像是来吊丧。吴广诧异道：“喜从何来？”楼缓干巴巴地说：“听说你将要乔迁新居，岂非乔迁之喜？”吴广更奇怪了，说：“哪有此事？”楼缓冷笑道：“城北大宅院，你白日方去过，难道忘了？”吴广大吃一惊，低声问：“大夫如何得知？”楼缓道：“你不必管我如何得知，我只问你有没有此事？”吴广知道瞒不住，只得说：“王叔确有说过将那宅院送给我，我岂敢接受？”楼缓又是一声冷笑，说：“还算你聪明。我本特为救你而来。”吴广不明所以：“此话怎讲？”楼缓这才收起了怪容，正色道：“国君最讨厌朝中大臣结党，私相往来。况且公子成又是国君素来不喜欢的。你如果真受了他的蛊惑和他搅在一起，必有后祸。望你好自为之。”
送走了楼缓，吴广踌躇难安。叫来了自己心腹的门客曲松商议。曲松道：“这摆明了是公子成和肥仪两大势力在争相拉拢于你。你必须有所选择，做个决定。否则在这京城，将寸步难行。”吴广皱着眉说：“依你看呢？我们应该加入哪一派？”曲松道：“加入肥仪派，必得罪公子成派；加入公子成派，必得罪肥仪派。不如两面都不加入。”吴广纳闷道：“如此岂非两面都得罪了？”曲松道：“不然。两派都争取你，既希望你为自己一派所用，其实更是怕你被对方所用。所以只要你两不加入，就两面都不得罪。因为两派都怕你倒入对方一派。”吴广想了想，点头说：“有理。”曲松道：“最好的办法，就是你对两面都敬而远之，而自成一派。”吴广忙问：“这话怎么讲？”曲松道：“其实目前朝廷上两派实力相当，你无论加入哪一派，顶多不过是为人所用，成为那派中的一颗棋子。以国君对惠妃的宠爱，如果你自成一派，则可以左右逢源，另成局面。”吴广心里没底，说：“可是我在朝中没人啊？”曲松一笑，道：“两派虽然网罗了朝中多数大臣，但还是有不少并不被他们看重的人。你应该多争取这些人，因为这些人素不得志，你对他们亲近，他们必然感激。而且他们对你有所求，就能为你所用。这样，你就能渐渐聚集起自己的势力，成为一派首领。”吴广频频点头，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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