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5-10 14:56:27
长篇历史小说连载(39)
万年书
——昭明太子大传
阮德胜 何志浩 著
9.2
过了津口前一排商家,不远便是军营。近了才看清是一处府邸,虽然门第不高,外部装饰看不出豪华,其高大之状着实堪比宫闱。
“这便是下官的中军院落,请。”百夫长立在门前,邀请大家。
萧统左脚踏进,便领略此院的别具一格。
院落之中,桃李有序,历过惊蛰,含苞待放;正厅是一个悬山顶的堂屋,正门两边开着直棂窗,形制虽然没有僭越,但是柱子下面竟然有青石做成的须弥座,柱子上是个一斗三升的斗拱;屋檐如翚斯飞,虽然是悬山顶,却有几分歇山顶的味道;屋子里灯火通明,坐席和案几鳞次栉比;后院的门虽然屏风遮住,但是阵阵梅香,已经令人感觉到后院别有洞天。
“好大公宅啊。”萧统不禁感叹。
“定陵津口纵然不大,却是商旅官船往来要道,江南又地方清静,在这里当个百夫长,不亚于在别处军中当个军司马。”百夫长脸上堆着笑,随即又行礼问讯:“我看上官年纪不大,敢问身居何职,姓氏几品,门第何许?”
萧统进门就有思量,于是答得顺嘴,“在下曹头肃,要务在身,身份官职,不便告知。”
“诺,曹大人如此,下官不问便是。”
“敢问阁下姓名?”
“下官姓鱼,名天愍,是个庶民出身,只凭得武艺有此官职,没有字号。”
“天愍阁下虽是武人,可是看这宅院中屋舍门窗,花草树木,着实风雅。”
“这是前任留下的宅院,不过名花贵木,的确是下官所栽。”
正说间,一名士兵上前,对着百夫长的耳边耳语了几句。随即,百夫长作揖行礼,“请诸位在此就坐等候,下官出去办些公务,去去就来,请坐,请坐。”
百夫长跟着士兵走出宅院,门外等候的,正是之前那个队正。
“上官猜猜,船中载的是什么货物。”
百夫长轻蔑一笑:“别卖关子,我已经知道这帮人的底细,船上肯定没什么要紧的东西。”
“上官高见,船中布置简陋,除了些起居之物,放的都是些书籍。”
“哈哈。”百夫长笑道,“我看那个青年年纪也就二十上下,问他姓名、官职、门第,却又不告诉我,只说自己叫曹肃。”
“曹头肃?如今天下有名望的世家大族,哪有姓曹的。”
“然也,不是有名望的世家,又如何能够身居高位。定是僭越无疑了。而且我在定陵津口干了十来年,也从未听说过有姓曹的高官。”
“上官高见,小的这就乘快马去铜官镇上。”
“不过……”百夫长有些迟疑,“我听说太子最近出京就藩,这些人会不会是给太子探路的。”
“大人多虑,你看那个青年,一身棉氅,看着不破,也是旧得可以的。属下的文官都是士庶打扮,护卫也没有重甲,怎么会是太子的人?何况若真是给太子的探路人,运输武备的戈船,而不是艨艟快艇,再说,为何我等没有接到通告?那人为何不点名道破自己身份?”
百夫长觉得有理,称赞道:“兹事体大,来人气宇不俗,谈吐底气十足,非等闲之辈。你也不必着急,我先查探清楚,明日凌晨再去不迟,眼下你去了县城也已宵禁,我自有办法。”
“诺!”队正领命告退。
百夫长急急地回身进入宅院,萧统等人还没有入席落座。
“上官久等,失礼失礼,各位先行入座吧。”百夫长行礼致歉,再度邀请萧统等人入座,一屁股大大方方地坐到主席上。
萧统微微起身,点头示意,“承蒙款待,何过之有。”
萧统落座之际,刘孝绰上前拉住萧统的衣袖,低声说道:“千金之躯,何坐微微百户之下?不如就此道别,今夜暂居别地。”
“既来之,则安之。”萧统低声应道,“侍卫舟旅劳顿,难得赴宴,何况我等为客,理应如此。”
“将来天下之主,何有为客之理?”刘孝绰憋上了一口气。
“那让殿下坐主席便是。”刘勰低声应道。他随后转身对百夫长行了个揖礼,百夫长起身回礼。
“天愍阁下,我有一言,请君听之。”刘勰说道,“阁下可曾见我等来时船舶悬挂熊旆?”
百夫长点头,随即欠身向太子行礼:“下官愚钝,妄坐主席,恕罪,恕罪。”
说罢,众人邀萧统入堂中主席落座。萧统没有推辞,径直落座,只是点头致谢。百夫长欠身鞠了个长躬,一言不发,入了头席客座。钱鱼出于习惯,立在太子身后。
“伯鳞?还不入座?”萧统说完。
钱鱼一听,环顾四周,确认没有异样之后,找了个合宜的席位坐下。
没多久,后厨为每个席位呈上了一碗蒸粟米、一碗莼菜羹、一碟齑菜,一碟豆酱,荤菜只有一碟鲊鱼,随即又端出一坛坛酒,给每个席位倒上一盏,酒色浊黄,透露出廉价的劣质之冲。
“舍下军中,没有珍馐名酒,更没有丝竹舞乐,略备酒食,诸君见谅。”百夫长说罢,脸上浮现出尴尬的神情,突然意识到自己身在客席,便直愣愣地看着萧统,“曹上官?”
萧统倒不见外,端起酒盏,“在下不善饮酒,今日难得赴宴,共饮此杯,万寿无疆!”
“万寿无疆!”众人祝酒,都一饮而尽。钱鱼、刘勰、殷芸等人倒是无妨,刘孝绰、王赐是士族出身,虽然平日跟着萧统生活从俭,但是这等薄酒劣味,又没有温过,饮下之后,他们直打寒颤。
众人就餐,鱼天愍用余光瞥着萧统等人的一举一动。萧统正襟危坐,姿态端正,就着齑粉、豆酱、鲊鱼,吃着粟米饭,并没有什么难色。
所谓的宴会很快便进入尾声。萧统吃完后,下意识地将莼菜羹倒入碗中,将碗中剩下的饭粒冲泡喝下,除了零星的齑粉,并没有任何剩菜,其他人一一临照。这一切,都被鱼天愍看进在眼里、打结在心里。
萧统有礼有节,“阁下,我等舟旅操劳,饭糗食齑,如此鲜物,承蒙款待。”
鱼天愍大咧咧地说:“上官来此,有司招待,本是职责,诸位上官旅途劳顿,今夜就在帐下歇息如何?”
萧统实在不愿意在军中求宿,刘勰领会了他了的意思,立身言道:“谢谢阁下好意,我等一行人多,想必不便叨扰了。”
“不多,此宅院后面即是军营,住下百儿八十人未尝不可。不过,在下不敢强求,敢问想如何歇息?”说完,鱼天愍看着萧统。
萧统回答说:“我等沿途都是在江上抛锚,就地歇息。”
百夫长溜着小眼珠子说:“阁下今夜登岸,想必也是怕舟旅劳顿,不愿回船上息居了吧?”
萧统坦诚,“原本打算泊岸之后,就地扎营,不敢叨扰有司。”
“上官心系船舶,我这后屋厢房,开窗见津,阁下船舶,一目了然。”鱼天愍说完,欠身行礼。
萧统听说这话,看了看刘孝绰、刘勰、殷芸、钱鱼等人,他们也看着萧统,默默点头。
萧统点头,“既然如此,谢过阁下。”
“何必拘礼,下官应当做的。”
鱼天愍起身,带领大家进入到后院。寝室鳞次栉比,一些空屋子已经被事先打扫,虽然室内布置简陋,但也干净清爽。
萧统住到了鱼天愍的正屋,虽然一再推辞,最后还是住下。其他人各自到安排的厢房睡下,钱鱼安排好夜里轮班执勤的侍卫,一切都在小心,不敢差池。
“上官安心休息,下官还要查夜,失陪,失陪。”说完,鱼天愍带着几名士兵,从侧门出去。
定陵之夜是否安宁?萧统不思其问,刘孝绰呢?刘勰呢?钱鱼呢?还有那个百夫长鱼天愍呢?其实百姓最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