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5-10 14:56:27
长篇历史小说连载（65）
万年书
——昭明太子大传
阮德胜 何志浩 著
13.3
一个朝代有一个朝代的气象，一座城池也有一座城池的春秋。萧统与陈庆之促膝长谈后，尽管打春之后是大年，但依然决定重返贵池，禀呈萧衍的言辞：一是修书时紧；二是与民共渡佳节。加之萧纲的帮腔，萧衍和丁令光也就应允了。
返程倒是选了一个大好的晴天，一路上残雪之景也别有风趣，到了贵池，日子从应年开始，一切便喜庆起来。腊月二十四，贵池的小年，信使前来送了许多礼物。
除夕之夜，萧统与明奴、慧娘、钱鱼、鱼天愍待在行宫中，和宫娥、内侍们团聚在一起，有吃，有乐，年味还算浓厚。
伴随着宫外传来的喧嚣声，似乎宫里也算其乐融融。大家团座在各自的座位上，等着明奴给大家准备的馄饨。钱鱼盯着刻漏，总盼着子时早些到来。
“伯鳞，秀山门离这里不远，到了子时城楼自会敲钟，你急什么？”萧统说道。
“殿下，明奴吹嘘几日了，说他做的馄饨天下第一，我不是急新年，是急着明奴的馄饨呢。”钱鱼在打趣。
“别说你盯着刻漏，就是你把水加到子时，钟声不响，你也吃不着啊。倒不如入席先吃些果品点点肚子。”慧娘笑着，随手剥开一个栗子，一边吃着一边说。
席间不见了鱼天愍，萧统正要询问他去了哪里，却见他穿着一身裘衣，头上戴着红巾，腰间怀揣着一个鼓，就在厅堂中间载歌载舞，表演起滑稽戏来。几个年轻的侍卫，也跟了上来，头戴着牛角面具，就在厅堂之中表演角抵。
钱鱼兴致上来，就手在桌案上拿起三个橘子，一股脑儿扔到空中，随后单手接住。三个橘子在空中划着圈子，钱鱼另一只手摸索到一名侍卫身上，拔出他身上的宝剑，随后将三个橘子扔得老高，将剑往上一指，三个橘子依次掉在剑尖上，前两个如同糖葫芦一样被串在剑上，第三个却只将第二个橘子打进剑刃，自己却被弹开，正好落在萧统的桌案上。
钱鱼已然技惊四座，鱼天愍等人也不住地拍手叫好。但是他兀自懊恼，一心只想再试一次。萧统也鼓噪他再来一次。于是，钱鱼拿来自己的三十炼宝剑，一手飞出四个橘子，他正盯着橘子看，完全没注意秀山门的钟声已经敲响。明奴已经和后厨的宫娥内侍端着馄饨上来，分发到各自的座位。
只见钱鱼闪身挥剑，四个橘子正正落在剑尖之上。
“好！好！！”
钱鱼听到场下叫好连连，正得意间，却发现大家是在对馄饨赞不绝口。
厅堂之外，竹管正在爆裂，演说着“爆竹声声除旧岁”的喜庆。
“你们也是，子时了也不叫我！”钱鱼说完，自己也笑了，赶紧落座。
“明奴，没想到你除了酿浆，这面食做的也甚得滋味啊。”萧统吃着馄饨，赞不绝口。
“当初……家中多有北方来客，我趁机学了几手。”明奴说的是梅虫儿的家，此时他小心地避开，“这馄饨，不仅馅料、汤料要好，皮的制作也要得法，才能入水不散，包裹住馅料。盛出来馅味汤味不串，便是合格了。”
萧统放下碗筷，动情地说：“若是父皇和母嫔，还有兄弟姐妹能与我同吃这碗美食，此不更乐？”
没想萧统此言一出，竟使得殿堂之上的人，尽皆不语。看到此情此景，萧统强作宽心，举起酒樽，说：“诸位不要介怀，此时欢聚，你我便是家人，满引此杯，万寿无疆！”
“万寿无疆！”众人正一起祝酒。
“等下！”钱鱼突然招呼大家停下。
萧统略有些不耐烦，问道：“又有何事？”
“殿下，有两句诗，跟这万寿无疆意思差不多，似乎是《诗经》的句子，祝贤王长寿，仁德远播，是什么诗来着？”
萧统张口就来，“君子万年，介尔昭明。”
“对对对！”钱鱼起身端着酒樽，“君子万年，介尔昭明！”
大家起身祝酒，高呼：“君子万年，介尔昭明！”
萧统笑着对钱鱼摇头，大家一饮而尽。随即吃喝开怀，一直吃过子时，众人才散去。不过萧统不喜酗酒，故而大家都没喝多，只是小酌了两杯。
丑时，除了值夜的侍卫、内侍、宫娥，其他人大多都已经睡去。萧统却无心睡眠，他也不回寝宫，只是殿前踱步……
积雪已冻，朵朵精黄的腊梅开得正旺，萧统最后坐在正殿门前的台阶上大口吞吸着梅蕊的寒香，他自言处语道——
“公子远云隔，乃在天一方。
望望江山阻，悠悠歧路长。
别前秋草落，别后春花芳。
雷叹一声响，雨泪急成行。
怆望情无极，引领心自伤。”
吟完之后，原来成诗，他即定名为《有所思》，想待春日的一天，抄下赠予慧娘。
是的，寒香，此香需要用心暖化融，方才沁人心脾。萧统喜欢，也算是此次返回贵池一大体味。
“殿下？”
萧统听到一声呼唤，抬头看时，却发现是慧娘。她说，“怎么在这里瞌睡？”
萧统站起来，“未曾入睡，只是觉得梅花香气怡人，故而来此小坐。”
“不睡好，不睡好！小时候，一到过年，母亲就拿条帚拍打我和哥哥的瞌睡虫，说只要闭上眼，小瞳人就会上天给玉皇大帝告状，告我们一年来做的坏事，不睡它就待在眼里上不去，玉皇大帝也就不知道了。不过殿下睡也无妨，您尽做好事，老百姓的小瞳人也会一五一十地报告给玉皇大帝。”慧娘说得有声有色。
“母嫔在襄阳也说过这样的故事。”萧统笑着说。
“殿下想家了吧？”
“你如何得知？”
“建康多梅，你来这里嗅梅香，一定是想家了。东宫我没进去过，里面应当也有不少吧？”
“其实，我成婚之前，没在东宫住过几日。年幼时，与母嫔住在华林苑旁的别宫，后来又住进宫城。十二岁的时候，我便入玄圃居住，一直到成婚。”
“为何不住进东宫？”
“东宫文人学士不便入内，玄圃可以自由出入。我那时与他们来往，有时彻聊到深夜，干脆就住在玄圃，久而久之就成了习惯。”
“玄圃挺好，布置的雅致，有许多花草。”
“我喜欢这些，都是我摆弄的。有阵子因为沉迷花草，还被母嫔数落。花中偏爱，就是荷梅，爱其香，恋其洁。”萧统边说边走到一株高大的腊梅前，折下一枝花，递给慧娘。
慧娘接过梅花，脱口说出一句诗：“江南无所有，聊寄一枝春。”
“你怎么知到这句诗？”萧统惊诧道。
“在玄圃的时候，我常看殿下的藏书，这句诗字我都认得，而且看殿下在上面圈圈点点，故而印象深刻。”
“要是人人都像你一样喜欢读书，天下便没那么多糟心事了。”
“那些识字的世家子弟，难道不读书么？”
“他们？算了吧，只是学一些皮毛，当成入仕的门资，能潜下心读书的，少之又少。偶尔那些世家子弟写上一两首歪诗，便互相吹捧，真有才学的凤毛麟角。”
“殿下，你想有的天下，何等模样？”
“你为何问及此事？”
“因为我思索不得，难以捉摸。”
“天下一统，唯才是举。”萧统说着，随后解释道，“天下一统，就是挥师北上，光复长安洛阳东西二京，都邑华夏，再北上，到黄河，到长城。寡人有朝一日，要像秦皇汉武一样，立马巡边，威震华夷。”
慧娘问：“唯才是举呢？”
“不分门阀门第，所有立志为邦者，均可去建康城答题作文、中榜及第，惟才学者先，封官领饷。”
“你去边塞的时候，能带上我吗？”
萧统仰天长吟：“愿千军华盖之中，唯吾二人。”
慧娘似懂非懂，一团寒香涌上心口，她抬头看到北极星，极明，极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