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5-10 14:56:27
长篇历史小说连载（76）
万年书
——昭明太子大传
阮德胜 何志浩 著
15.4
夜露很重，不到子时，窗棂上有了滴水，身弱的陈庆之早有了体验，但他挺立在秋夜里。他在等候，陈昭问了三回，他才说杨忠。
果不其然，杨忠一脸憔悴地推门而入。
“陈将军！”杨忠也看出陈庆之父子在等他，于是直言，“此番，我不陪你南下了。”
“等我出现在建康，你去与李虎汇合。”陈庆之还是想“挑柴的苗担两头尖”，“虽说侍奉胡虏之君终究不是大义，但如今天下又有几个明君可以依附呢？”
“可惜太子不愿在此割据，不然霸业定然可成。”
“太子大义，此举不成，我有料定。只是不知，太子能有什么办法，能让我再度领兵？”
“兴许只是太子说辞？”
“依我对太子的了解，他应承的事，自会有心智、有力及，但这……”
“万一弄巧成拙，会害得将军……岂不……”
“不会的，我相信太子！”
杨忠叹息道：“若将军能再为太子拼搏，我定再来归附。若今后为南梁皇帝领兵，你我就当陌路之人吧。”
陈庆之打了寒颤，“你和李虎……是要自立么？”
“或许吧，也许先依附一个倾心汉化的鲜卑主公，培养些势力，以图光复。”
“麾下有数百骑，一直是你在打理，与你交善。若是他们同意随你同去，你就把他们带走吧。此地距离边境也不远，夜里正好带人摸过去。”
杨忠再度拜谢，“谨记将军恩德。”
杨忠告退。
第二日夜，萧统也和陈庆之告别。
萧统等人比来时，晚了半天回到贵池。西门一片残荷，近观却看到一颗颗熟透的莲蓬对天而立，每颗莲都似饱满的，它的心太大了吧，能喂天？！
陈庆之则大张旗鼓，造出声势，挥师南下。白袍残军虽然衣衫褴褛，但是百姓见是英雄归来，箪食壶浆，夹道欢迎。
萧衍听到消息，也不好发作，密令韦放将军队尽数撤回，拱卫边界。陈庆之一路大摇大摆，到了建康城中。
已经是寒冬十二月。
宋景休死后，皇宫消息传到行宫也变慢了，只有通过刘孝绰和萧纲的幕僚联系，才能得知一些消息。
萧统日日盼着陈庆之的消息，这天得了书信，方才知萧衍果然给陈庆之加官进爵，但是却剥夺了他的兵权，数千白袍军也被打散分遣到各地，而陈庆之父子二人，明居暗囚禁在乌衣巷的侯爵府中。
萧统修书一封，上呈萧衍，自然石沉大海。一连修了三封，建康方面一点消息也没有。萧统心如死灰，知道父子之情如今也隔腹难通。
冬去春来，江南一点绿意没有，路硬得马蹄打滑，柳树光秃秃地在风中乱舞，路遇孩童的双颊冻疮乌紫乌紫的。
这天，萧统写好一封书信，递与信使带入宫去。实在是闷了一个寒冬，他厚厚地穿好衣装，叫上慧娘去秋浦河中泛舟。萧统与慧娘结对宫出宫进，过去并非少见，但自旧年秋后，再也没有，有了这个提议，慧娘高兴，行宫也高兴。
萧统亲自划船，他伸手勺了一手水，觉得冰寒刺骨，“这水，和当年的雪一样冷啊。”
“殿下还记得呢……”慧娘听出萧统的言指。
“别叫我殿下，叫小名吧。母嫔去世以来，再也没有人如此唤我了。”
“德施！”慧娘轻轻地一声。
水面拂起水风。是的，这年江南的春风是慧娘唤来的。
萧统笑了，“过些时日，我要去京城一趟，回来后，你就如此叫我，无论人前人后。”
“是去京城救子云先生么？”慧娘很少问类似的话。
萧统点了点头，起身站在船头。狭小的船变得重心不稳，在水流之中，显得有些晃荡。
“德施！”慧娘伸出手，身子却不敢动，“当心啊。”
萧统回头，深情地看着慧娘，低声说道：“慧娘，我来生定不负你！”
一个“你”字还有半边在口中，萧统突然纵身跃入水中。
慧娘惊慌失措，只顾呼救。
赶来在岸边聊天的钱鱼和明奴见状，双双跳入水中，救上萧统。
萧统自丁令光去世，一直茶饭不好，身体消瘦。这次入水，外人只能理解为“失足”，糟糕的是寒气侵体，胜似大病。
萧统倒在病榻上，令人取出一个秘盒揣在怀中，吩咐众人安排舟车，他要进京面圣。
慧娘前来，这些天她眼泪从未干过。见到萧统，扶榻痛哭。众人识趣地退去。
慧娘问道：“此番去京城，你还回来么？”
“回！”萧统轻扶着慧娘的秀发，“回来之后，我再也不走了，哪儿都不去，就陪你终老在贵池。”
慧娘低头，问道：“长城也不去了么？你说要带我去的。”
“那……兴许是要食言了吧！？”
两人说了没几句，钱鱼进来汇报：“殿下，舟车已经备好了。您要不要等康复了再动身？”
萧统强颜欢笑，“不必了，尽早动身罢。”
众人服侍萧统起身，换上那身裘衣，他没有推辞。慧娘将汤药喂其喝下，又千叮万嘱，方才放他而行。
乘车，乘船，劳顿数日后，萧统病情愈发严重，进了建康城时，已经高烧得忽而迷糊忽而清明。当日，萧统执意面见萧衍。
“儿臣见过父皇。”说完这几个字，萧统在台阶下咳嗽不止。
萧衍见萧统如此病态，心软了几分，但硬话还是不变，“我令你在贵池不要外出，为何又回京来了？”
萧统伏在萧衍桌案前，痛苦万分，几乎直不起腰来，咳嗽不止，内侍上前搀扶。
“父皇，儿臣恳请父皇放了陈庆之。”
萧统努力忍着咳嗽，可是没说完几句，总是咳嗽不止。
“父皇……儿臣知道，父皇已不再相信儿臣……如今边境事务庞杂，，想必……尽数不保……恳请父皇……”话未说完，萧统猛咳一声，有了腥味，他咽了下去。接着又咳，血便涌出了嘴。
“皇儿！皇儿！”萧衍真的不想听萧统的这些话，尤其还裹着那个陈庆之，但一见到血从萧统口中吐了出来，他的心颤抖起来。“太医，快叫太医！”
萧衍离位，一手揽过萧统，他是那么的轻，哪是一个男儿的筋骨？哪是一个太子的重量？
萧统的眼睛开始游离，宫廷的栋梁在旋转，像在上升，又像在下降……还有那雕龙，在嘶叫，在翻飞，它像逃离，却被柱子绑缚着……“德施，德施！”丁令光来了，慧娘来了，她们又走了。他多想陈庆之也来……萧统从嘴角里慢慢地挤出一句话：“父皇，萧纲贤德，太子之位……让予他罢！”
说完，萧统的头狠狠地垂下。
萧统，南梁当朝太子与世长辞，这天是公元531年五月初七。历史在这天停了一脚，为他英年早逝？为南梁一劫？这世道易辙？历史继续前行。
萧衍抱着萧统在干嚎，皇宫听到了，在回音；建康听到了，在回音；南梁听到了，在回音……太医到时，例行医道，在萧统身上摸到了一只小盒子。
萧衍将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封书信：
父皇陛下圣安：
儿臣深知不能取信于陛下，
然天下不可无父皇陛下，儿臣
亦不可无父皇陛下；边军不可
无子云先生，儿臣亦不可无子
云先生。遂服自染寒疾，服寒
药以自裁，以明儿臣之志。儿
臣身死之后，望父皇陛下传言
天下，但言风寒而死，无令父
皇蒙冤也。
萧衍再次干嚎，每一声那是万马撕裂的破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