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历史小说《赵武灵王》独家连载(32)

2023-05-10 14:56:27

赵武灵王

作者:王墨




第四章:王


王,天下所归往也。古之造文者,三画而连其中谓之王。三者,天、地、人也;而参通之者,王也。——《说文》。



这日傍晚,胡姬到了一个村镇,正想找一家客栈打尖休息,远远见对面官道上一队人马,旌旗招展,熙熙攘攘地也进了镇子。胡姬本不想理他们,等走得近了,突然看见为首的马上坐着的竟似乎是田不礼,吃了一惊,忙牵马躲在一旁。

不多时,这队人马从胡姬面前经过,直奔镇子上最大的一家客栈。胡姬偷眼观看,看清了果然是田不礼。田不礼身后跟随有二十多辆大车,每辆大车上都插着一杆写有“贡”字的小旗,看样子车上拉的都是给赵王进贡的礼物。奇怪的是跟车押运的竟有二三百人。胡姬心里纳闷,先另选了一个小店住下。

天黑后,胡姬换了身夜行服,背插宝剑,悄悄来到那家大客栈。她将自己的马拴在客栈后墙边的一颗小树上,纵身跃上屋顶,朝一间还亮着灯的房间潜过去。到了那间房的上头,轻轻揭开两片瓦,伸手将瓦下的茅草拨拉开一个口子,凝视往下细看。

只听里面有人说话,却不是田不礼的声音。那人道:“大人放心,我们这十人,奉了我们大王的命令来相助公子和大人,就没打算活着回去。我们临行前,大王已经重赏了我们,赐给我们的家人财物和土地。大人现在就是给我们钱财我们也带不回去,大人还是收起来,拿去赏大人和公子的手下吧。”

胡姬听的奇怪,这些人跟着田不礼,怎么又不是田不礼的手下。也不知他们说的大王是谁?难道是主父?可是听这人的口音又不像赵国人,也不像代地的人。正在寻思,却听见另一个声音说话了,正是田不礼。

田不礼道:“那这样吧,我先替你们收着。只要事情办成了,你们个个都是功臣,那时候公子给你们封官进爵,定有更大的赏赐。”先前那人道:“多谢公子和大人。不过小的们如果办完了事,侥幸还有活命,那也要回去向大王复命。要是有一人敢留在赵国,大王会杀了我们十人全家。”田不礼听了,只好讪笑道:“你们大王真是严刑峻法啊,怪不得你们的军队能百战百胜。既然这样,我就不再说什么了。还有三天就到沙丘,从明天起,你们别骑马了,都坐在车里,以免被人发现。”那人道:“是。”田不礼出屋去了。


胡姬在外面越听越奇,很想弄清这十个人是什么来头。于是待田不礼走远,故意将脚下弄出一些响声。不料她这里刚发出响声,便听得“嗖”一声,一道白光从她掀开的屋顶那个口子里激射而出,若不是她闪得快,几乎要被穿胸而过。那白光从空中坠落在屋顶,胡姬才看清是把剑。

胡姬惊魂甫定,只见屋顶上已多了两个人。奇怪的是这两人都不声不响,屋里也不见有其他人出来,似乎他们很相信有这两人就能够解决问题。那两人手中拿的却是刀,一左一右,向胡姬合击。胡姬也不出声,拔剑相斗。三人斗了多时,不分胜负。

胡姬没想到这些人武功这么好,不敢恋战,正想全身而退,却觉得眼前一暗,又一个人跳上了屋顶,使一根长鞭,加入了围攻。胡姬立处下风,勉强又斗了几个回合,知道再不走今晚就走不了了。于是猛攻几剑,转身便走。三人随后便追。

胡姬见他们迫近,将手往后一扬,射出一把铁针。只听身后发出两声闷哼,显然是有两人中了暗器。胡姬心中暗喜,眼看只要再跑出五六丈,下了前面的屋顶,对方就追不到她了。谁料就在她刚刚跃起的时候,背后突觉寒气逼人,她在空中勉强闪了一下,已经被一只飞刀射中,透肩而出。胡姬痛叫一声,滚落在地。听得后面有人追来,不敢少待,提气急奔到自己的马前,一剑斩断了小树,飞身上马,消失在黑夜中。

客栈里田不礼已经听到动静,过来查看。见有两人受伤,吃惊不小,问道:“什么人?抓到没有?”使鞭的那人道:“是个女的。”田不礼惊道:“怎么?让她跑了?!”那人淡淡地道:“跑了。不过她中了我的毒飞刀,绝活不过十二个时辰,大人尽管放心。”田不礼心中稍安,看受伤的两人,都是腿上中了针,便问:“这针有毒吗?”那人道:“无毒。他们只要休息两天就好,大人不必担心。”


胡姬策马狂奔,到天快亮时,伤口毒药渐渐发作。胡姬再也支撑不住,一头从马上载了下来。

待胡姬再醒过来,她已经躺在一个农家的炕上。一位大婶在旁看着她,喜道:“你可醒过来了。”胡姬迷惑道:“这是哪里?我怎么在这儿?”大婶道:“你昏倒在我家地头上,是我儿子背你回来的。这里是我家。”

胡姬渐渐回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情,扭头见那把飞刀还插在自己肩头,伸手便要去拔。大婶忙抓住她的手,说:“拔不得,一拔就没救了。你等等,我儿子去找大夫了。”胡姬喘着气道:“这刀有毒,只有我师傅能治,寻常大夫治不了。”说着挣扎起身,又问:“我的马还在吗?”大婶忙搀住她,说:“马在屋后拴着呢,我刚给喂了草料。姑娘,你这是要走吗?你这个样子可骑不了马。”胡姬急道:“我不是要骑马,你快扶我去。”

大婶只好搀扶着胡姬来到屋后。那匹马见到胡姬,长嘶一声,便将头凑过来。胡姬摸着它的脑袋,将自己左肩被血污了的衣袖扯下一幅来,拴在马脖子上,然后解开了缰绳,指着师傅所在的方向,道:“马儿,马儿,快去找我师傅。”说完,使劲拍了马一掌。那马便冲了出去。

 

前往沙丘的官道上。赵王的仪仗在御林军围护下,缓缓前行。。

赵何感到很疲惫,便道:“父王,骑了大半天马,父王一定累了,不如咱们乘车吧。”赵雍看看他:“是你累了吧?父王不累。”赵何只好道:“儿臣也不累。”赵雍手指前方,问:“何儿,你可知道咱们要去的沙丘,有过什么典故?”赵何道:“儿臣听周绍师傅讲过,沙丘曾是商纣王造酒池肉林的故地。”赵雍点头道:“是啊。这个典故很重要,尤其对你。”赵何奇道:“为什么?”

赵雍又看了看他,语重心长道:“因为商纣是王,你也是王。这个典故是专门用来警醒君王的。何儿,父王去过当今最强大的秦王的宫殿,也去过被咱们灭掉的中山王的王宫,你猜猜看,哪个王宫更雄伟壮观,更富丽奢华?”

赵何略一想,便道:“要按常理推测,当然应该是秦王宫更雄伟壮观,更富丽奢华。不过既然父王刚提到酒池肉林,儿臣猜一定是秦王宫不如中山王宫,可对?”

赵雍笑道:“你很聪明。秦王宫非常高大,但是父王一进去,才发现里面非常朴素,没有任何华丽的装饰,也没有多余的宫女太监,就是简简单单一个议事的地方。宫殿里最醒目的是一个巨大无比的沙盘,天下的山川河流都在上面,列国的版图也都在上面。父王当时看到这一切,心里便再也不敢轻视那个年轻的秦王。”赵何好奇道:“秦王有多大?”赵雍道:“差不多和你哥哥一样大吧,二十五、六岁。”

赵何又问:“那中山的王宫呢?”赵雍啧啧道:“嗬,中山的王宫可了不得。父王进去的时候,眼睛都看花了。真不知道中山王从哪里搜罗来那么些奇珍异宝。”赵何奇怪道:“父王没有带回来吗?儿臣怎么没看见?”赵雍佯怒道:“父王连中山国都打下来给你了,你怎么还只惦记那些奇珍异宝?”赵何忙道:“儿臣不是惦记,儿臣只是没有见过,想看看。”赵雍哼道:“那你可看不见了。”赵何吃惊道:“难道父王把它们都烧了?”赵雍哈哈大笑:“烧了岂不可惜?那些宝贝不知费了多少人的心血呢,父王可不舍得烧。”赵何央求道:“那,那到底怎样了,父王快告诉儿臣吧。”赵雍道:“父王把它们全卖了,所得一部分充我赵国的军饷,一部分赈济中山灾民,他们现在已经是咱们赵国的百姓了。”

赵何呆了一呆:“全卖了?可惜。”赵雍似乎真生气了,厉声道:“可惜什么?父王给你讲了半天,就是要让你学秦王,不可学中山王,你怎么还念念不忘那些东西?”赵何委屈分辩道:“儿臣明白父王的意思,定不学中山王玩物丧志。中山王的宝贝儿臣也不看在眼里,只有一样东西,父王要卖了,实在可惜。”赵雍瞪着眼问:“什么东西?”赵何惆怅了半晌,才道:“龙渊剑!”赵雍恍然道:“哦,我倒忘了,你喜欢击剑,自然也喜欢宝剑。龙渊剑到底是个什么剑呢,让你这样着迷?”赵何惋惜不已,道:“父王竟然不知!龙渊剑是当年由欧冶子和干将两大铸剑师联手打造的宝剑,削铁如泥,举世无匹。”赵雍看赵何心疼的样子,轻叹道:“呀,那是有点可惜。”

赵何闷闷不乐,不再说话。

 

胡姬的马奔进一个山谷,一声长嘶,停在一座茅草屋前。柴门一开,乐容走了出来,见只有胡姬的马却没有人,微感奇怪。那马人立起来,又是一声长嘶。乐容这才看见了马脖子上系着的胡姬的红色衣袖。心中一惊,忙上前扯下衣袖,见上面满是黑紫色的血污,凑在鼻端一闻,有股腥甜的味道。乐容慌道:“红儿中毒了?!”

问完了才想起马不会说话,于是急奔回屋,收拾了琴、剑、药囊,再出来打了声呼哨,自己的坐骑闻声奔来。乐容飞身上马,一人二骑向外飞驰。



沙丘共有三座宫殿,相隔里许,都是赵王的行宫。赵雍让赵何住了中间的主宫,自己住了东面的行宫,赵章住西面的行宫。

天刚朦朦亮。乐毅指挥御林军已经在沙丘四周围出一个大猎场。赵雍、赵何、赵章都是一身戎装,骑在马上。身后分别跟着丕烈、高信、牛冲三名侍卫长,以及百十名侍卫。

赵雍看上去神采奕奕,兴致盎然。他扬起鞭梢,指着猎场道:“何儿、章儿,今天是咱们父子三人第一次一同打猎。父王要和你们两个小伙子比比,看谁斩获最多。你们哥俩也比一比,胜了的父王有重赏。”赵何、赵章一起抱拳道:“是,请父王下令。”赵雍一抖鞭子,“啪”地甩出一声脆响:“出发!”

霎时间,几队人马冲进猎场,分头去找寻猎物。

 

胡姬的马带着乐容来到胡姬所在的屋前,突然四蹄一软,倒在地上,口边喷出一堆堆白沫。乐容顾不上管它,跳下马直奔屋子,嘴里喊着:“红儿,红儿!”屋里的大婶听见,知道是胡姬的师傅来了,忙去开了门。乐容进去看时,胡姬已经奄奄一息。

乐容检查胡姬的伤势,见她肩头飞刀已经拔出,伤口周围都上了草药。一旁大婶焦急地说:“是我儿子找了个大夫,给姑娘拔了刀,上的药。但那大夫说,他的药只能缓得一时,治不了毒,恐怕姑娘活不过今晚。”乐容顾不上说话,打开药囊,先用一把小刀将胡姬伤口上的草药刮去,重新敷上自己带来的药膏,仔细包扎了。又要了碗水,将两颗药丸化了,给胡姬灌下去。然后运气于掌,在胡姬身上相关穴位按摩,使药力早达肺腑。足足过了一柱香的时间,只听胡姬“啊”的一声,慢慢醒了过来。

大婶惊喜道:“姑娘又活过来了?”乐容这才抹了抹额头细汗,谢她道:“多亏你先给她止了血,现在吃了我的解毒药,应该不妨事了。只是还得高烧一夜,休息一两月才能好呢。大嫂,门外那两匹马,烦你找些草料给它们吃,完了你就去歇息吧,这里有我。”大婶答应着去了。

乐容轻唤道:“红儿,红儿。”胡姬睁开眼,道:“师傅,你来了?”乐容问:“你与何人争斗,中了这毒飞刀?”胡姬虚弱地说:“是……田……田不礼。”乐容一愣。

胡姬断断续续将先前的经过说了,末了道:“他们说要去沙丘办一件大事。师傅,那几个人武功着实利害。”乐容面色凝重,道:“那几个人是秦国人。这种飞刀只有秦国武士用,而且刀上抹的毒药采自秦岭独有的一种毒草。只是这些秦国武士怎么会和田不礼在一起?”胡姬忽道:“他们是要害赵主父和赵王!”乐容惊道:“你怎么知道?!”胡姬道:“我离开邯郸时,乐毅……乐毅师叔说要陪主父和赵王去沙丘打猎。师傅,你……你赶快去沙丘吧。”乐容迟疑道:“既然你师叔也去了,他有御林军,田不礼那些人应该不足为虑。再说,你伤成这样,我怎么能撇下你。”胡姬急道:“乐毅和主父他们都不知道啊!田不礼要是趁他们不备……”

乐容“噌”地站了起来,看看胡姬,又看看屋外,一时拿不定主意。胡姬催促道:“师傅,你快去,田不礼他们可能已经到沙丘了,你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乐容不再迟疑,将药囊放在胡姬身边,道:“每天吃两颗药丸,换一遍药膏。我去了,你自己小心。”

 

赵雍看见远处草丛中跑来一只麋鹿,喊道:“何儿,快看,快射它!”赵何也早看见了,弯弓搭箭便射。却因力气不够,箭飞到半程便落下了。赵章见状,也是一箭射出,正中那鹿的前胸。众人齐声喝彩。那鹿跌跌撞撞还在跑。赵雍笑道:“章儿力气大,难得箭法也这么好。看寡人也射它一箭。”说罢,也是一箭射出,正中那鹿的脖子。那鹿应声而倒。

众人一片欢呼。赵何、赵章齐道:“父王箭法如神!”赵雍笑道:“行了,今天收获颇丰,咱们回去吧。”

回来后清点猎物,赵章打得最多,主父次之,赵何最少。赵雍高兴道:“寡人有言在先,章儿领赏。”赵章忙上前跪下。赵雍道:“寡人没什么奇珍异宝,就把这身随寡人征战多年的铠甲赏给你吧。希望你穿上他,能为赵国再立新功。”赵章叩头道:“谢父王!”恭恭敬敬接过了铠甲。

赵何却显得没精打采。赵雍道:“何儿,你虽然猎物没你哥哥打得多,但你年纪尚小,有此成绩也算不错了。父王也要给你一个小小的赏赐。”赵何跪下道:“父王,儿臣输了,不敢领赏。请父王等儿臣明年赢了时再赏吧。”赵雍赞许道:“好,有志气。不过父王要赏给你的东西有点特别,是一把宝剑,你真的不想要吗?”赵何眼睛一亮:“宝剑?是……”

赵雍不答,回头高喊:“丕烈。”丕烈捧着一只宝剑上前,双手呈给主父。赵雍接过来,“仓啷”一声抽剑出鞘,道:“何儿你看,这是什么?”赵何惊奇不已,叫道:“龙渊剑!”赵雍笑道:“不错,正是你念念不忘的龙渊剑。中山王宫的战利品寡人只留了这一件,今天就赏给你了,希望你记住寡人昨天和你说的话,做一个好国王。”赵何忙叩头道:“谢父王。儿臣一定记着父王的话,绝不辜负父王。”

赵雍走上前去,将宝剑递给赵何。赵何站起来接过,翻来覆去看了多时,忍不住舞了起来。众臣齐声喝彩。没人注意到赵章越来越阴郁的神情。

 

赵雍回宫休息。众臣便都散了。牛冲叼了个空儿,找见肥仪,磕头请安。肥仪把他拉在一边,问道:“冲儿,近来可好?”牛冲吭吭哧哧道:“还好。岳丈,我,我……”肥仪道:“你是想问你媳妇儿?她想来,是我没让她来。”牛冲很是失望,只好道:“是。”

肥仪四顾无人,低声道:“冲儿,我问你,你在公子章那里,最近可察觉有何异常?”牛冲挠头道:“没有啊?公子不太信任我,很少让我知道他的事。”肥仪道:“我听说公子章广招门客,多是些舞刀弄棒之徒,可有此事?”牛冲道:“公子没有,是田不礼大人,他新近收了不少门客,这次也都跟来了。怎么,有什么不妥吗?”肥仪听了沉吟不语,半晌才道:“总之冲儿,你自己万事多留意,等这次回去后,我就禀告幼主和主父,把你调回邯郸。”牛冲喜道:“是。孩儿宁愿到军前效力,一刀一枪挣个前程,好过给公子看家护院。”肥仪挥手道:“行,你先去吧。”牛冲答应一声,追着公子章去了。

牛冲去后,肥仪不知为何心里总觉不安。见前面高信正要跟赵何回宫,便赶上去跟高信并排走着,轻声道:“高信,慢走一步。”高信放慢脚步,疑惑地看着肥仪:“相邦大人有何吩咐?”肥仪看着前面兴高采烈的幼主赵何,叹口气道:“这次跟你来沙丘的侍卫有多少人?”高信道:“五十人啊,每次幼主出行都是一样。怎么了?”肥仪道:“安阳君赵章的侍卫有多少人?”高信道:“按律只有二十人。”肥仪摇头道:“可是昨天我去拜见安阳君的时候,看见他和田不礼带来的人足有二三百。”高信吃惊道:“怎会有这么多人?!”说着站住了。前面赵何听见高信突然高声,回首问道:“高信,你说什么?”肥仪忙抢着答道:“无事,大王。是我和高信说话。”赵何点点头,又往前去了。

肥仪拉一把高信,示意他边走边说。道:“我也问安阳君,来沙丘怎会带这么多人?他说从代地给主父和大王带了二十多车礼物,那些人都是押车搬运的人夫。但是我看那些人,个个虎背熊腰,行动便捷,绝非寻常人夫,倒像江湖豪客。”言下大是忧心忡忡。高信悄声道:“大人是说安阳君……”肥仪忙打断他道:“嘘!噤声!但愿我是杞人忧天,这次来沙丘,我总觉得心神不宁。好在还有乐毅的一千御林军。这样,这几天晚上我也住在幼主的宫里,你给手下侍卫都打好招呼,让大家都警醒点。”高信道:“是。”肥仪想了想,又道:“还有,如果外面有任何事要叫幼主出宫去,即使是主父的诏命,也必须先报告我。”高信神情严峻,道:“是。高信知道了,大人放心。”

 

公子成等大臣都散住在三座行宫外的偏殿里。打猎的时候,公子成与田不礼并没有说话,只是互相交换了几下眼神,公子成已确定他们肯定要对赵何下手。所以他必须尽快想办法绊住乐毅,不能让乐毅的御林军抢了平叛的大功。想了多时,派人去请吴广。

吴广自从赵何当了赵王,在朝廷上已是今非夕比,连肥仪、公子成都让他三分。只可惜几次托赵何想当大司寇,都被主父否决了。和相邦肥仪比起来,他和公子成都算不得志,因此两人来往比较紧密。

听到公子成有请,吴广便赶了过来。一见公子成便嚷道:“王叔可是要请吴广喝酒?”公子成笑道:“国丈想喝酒还不容易,幼主那里多少好酒都给了你,你还惦记我的酒?”吴广也笑道:“既不是喝酒,巴巴地请我来作甚?”说着不待公子成让,便大大咧咧往地上一坐。公子成也坐了,笑道:“其实是有件事求国丈——此事除了国丈没人办得到,国丈非帮我这个忙不可。”吴广见公子成居然也有事求自己,心中暗自得意,嘴上却道:“王叔有何吩咐尽管说,吴广定尽力而为。”

公子成这才正色问道:“今天主父赏幼主的龙渊剑,国丈看到了吗?”吴广道:“看见了啊,怎么?”公子成啧啧叹道:“就是这剑,国丈可知道它的来历?它是中山王宫镇宫之宝啊。国丈也知我素爱收藏,此剑我从幼年时即闻其名,曾派人寻遍天下而不得,后来才知落在中山王手里,以为今生无缘相见了。没想到今天竟然在此见到。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求国丈带我去见幼主,请幼主允许我仔细观摩把玩此剑一番,我死也瞑目了。”吴广好笑道:“就这事儿?王叔自己去跟幼主说,幼主还能不给你面子?”公子成摆手道:“不成不成,你没见幼主得到此剑那高兴劲儿?那是稀世珍宝,怎可随便给人看?别说我的面子不成,就是国丈你的面子,也不一定管用,我求你去说,也是撞运气罢了。”吴广被公子成一激,虚荣心顿起,道:“让你说的这么难,好吧,我要给你说成了,你怎么谢我?”公子成站起深施一礼:“果真仗着国丈的面子,让我得偿所愿,我藏宝阁里的东西,让国丈任选三件,如何?”公子成藏宝阁的东西,吴广是看过的。听公子成竟这样说,不由大喜道:“王叔此话当真?”公子成道:“岂敢骗国丈?”吴广一跃而起,道:“好,一言为定!咱们这就见幼主去。”

 

赵何的行宫里,墙壁上挂了很多宝剑。

赵何正在宫里舞弄把玩龙渊剑,听说国丈吴广带公子成求见,心中很不情愿,但碍于吴广的面子,只好先收起了剑,命他们进来。

吴广、公子成进来正要施礼,赵何道:“两位都是我的长辈,这礼就免了吧。有什么事吗?”吴广道:“大王,臣和王叔求见,非为别事,乃是专为此剑而来。”说着,用手一指赵何身边的龙渊剑。赵何奇怪道:“为此剑而来,什么意思?”吴广笑道:“是这样,王叔素闻此剑之名,知道它是个稀世之宝,想求大王赐他一观。正好臣也有此意,便和王叔一起来了。”公子成接道:“正是。老臣对此剑心幕已久,求大王恩准,老臣感激不尽。”

赵何虽不情愿,无奈这两人位高辈尊,实在不好拒绝,无奈只好道:“缪贤,拿下去给他们看吧。”缪贤答应一声,走上来恭恭敬敬捧了宝剑,递给吴广。吴广其实并不感兴趣,装模作样地看了,赞叹几声,便递给公子成。

公子成却看得十分仔细,足足有半柱香的时间,时而蹙眉,时而点头,直看得赵何心里七上八下。

赵何问道:“叔祖,你看此剑如何?”公子成却反问道:“大王可知此剑来历?”赵何骄傲地说:“自然知道,是吴国的干将和越国的欧冶子两大剑师联手所铸。”公子成点头道:“不错。此剑还有一个别名,大王可知?”赵何楞了一下,道:“这……不知。”公子成道:“七星龙渊。大王可知它得名的原因?”赵何有点恼火,道:“不知。你就把你知道的一股脑儿都讲了吧,不必一一问我。”

公子成躬身道:“是。昔年,楚王闻吴有干将,越有欧冶子,于是命风胡子往见之,请他们以铁英为材,联手铸剑。欧冶子和干将为铸此剑,凿开茨山,放出山中溪水,引至铸剑炉旁如北斗七星环列的七个池中,是名‘七星’。剑成之后,俯视剑身,如同登高山而下望深渊,飘渺而深邃仿佛有巨龙盘卧,是名‘龙渊’”。

赵何欣然道:“原来如此。那么此剑后来际遇如何?又是怎么流落到中山王宫的呢?”公子成肃然道:“此剑既成,楚王视为珍宝。后来因伍子胥的祖父有大功于国,便赏给了伍家。传到伍子胥时,因得罪楚王,伍子胥带剑出逃,慌不择路,逃到长江之滨,只见浩荡江水,波涛万顷。前阻大水,后有追兵,正在焦急万分之时,江上有一条小船驶来,船上渔翁连声呼他上船。渔翁将伍子胥载到对岸,并取来酒食让伍子胥饱餐一顿。伍子胥无以为谢,于是解下祖传三世的宝剑——就是这把七星龙渊,将此剑赠给渔翁以谢他救命之恩,并嘱托渔翁千万不要泄露自己的行踪。”

赵何听到这里,急道:“伍子胥竟将这七星龙渊给了渔翁?后来呢?”公子成叹了口气,不紧不慢地说:“后来发生的事伍子胥也没料到。渔翁接过七星龙渊,仰天长叹一声,对伍子胥说,我搭救你只因为你是国家忠良,并不图报,而你却怀疑我贪利少信。我只好用这把剑来证明自己了。说完,竟横剑自刎了!”

赵何“啊!”了一声,呆了半晌,才道:“后来呢?”公子成摩挲着剑身,显得爱不释手:“后来?后来伍子胥到了吴国,大王应该都知道了。再后来吴国为越王勾践所灭,此剑自然落入勾践之手。历代越王都将此剑视为国宝,代代相传。直至大王出生前的两年,此剑竟不知被何人盗出越王宫,从此不知去向。又过了五年,越国便被楚怀王所灭。越国人都说是因为丢了龙渊剑,才导致了越国的灭亡。因此世人大多以为必是楚怀王派人盗了此剑,谁知此剑却在中山王宫。因缘巧合,如今它又来到赵国,成为大王的宝物,这是因为它被大王的德行感召啊,预示着咱们赵国必将繁荣昌盛。”讲完,公子成将龙渊剑恭恭敬敬呈还给赵何。

赵何听了这段故事,对公子成大起好感,叹道:“想不到叔祖对龙渊剑的来历如此了解,寡人爱剑如命,却今日方知。”公子成道:“此剑切金断玉,削铁如泥,这都不足为奇。最神奇的是,舞动它能发出龙鸣之声,大王曾试过不曾?”赵何又被勾起兴趣,忙问:“何谓龙鸣之声?”公子成道:“此剑名龙渊,还有一个原因便是舞到劲急时,它能发出龙鸣之声,大王没有听见过吗?”赵何奇怪道:“寡人舞过啊,没有听到什么龙鸣之声。”公子成轻轻一拍额头,道:“是了,要让它发出龙鸣之声,必须得要一个剑法精强的人来使,方能发挥出潜龙于渊的威力。大王年轻,恐怕力气不够。”赵何恍然道:“原来是这样,那寡人叫高信来吧。”公子成忙道:“高信守卫王宫,不便擅离。不如另找个人。”赵何道:“除了高信,还有谁当得起剑法精强四个字?”公子成道:“大王怎么忘了,还有一个人剑法不在高信之下,而且此刻也正在沙丘。”赵何纳闷道:“是谁?”公子成道:“御林将军乐毅。”赵何道:“是吗?寡人还真不知道。缪贤,派人去请乐将军来。”缪贤答应,打发人去了。

吴广听了多时,早有点不耐,见机忙道:“臣今天打猎有点累了,请先告退。”赵何道:“也好,外公回去早点歇息吧。”吴广偷偷冲公子成一挤眼,竖起三个指头,提醒他别忘了藏宝阁的三件宝物。公子成微微一笑,颔首让他放心。

吴广去后,赵何道:“寡人也想在后殿小憩一下,叔祖自己方便,等乐将军来了让缪贤来喊寡人。”公子成和缪贤齐应道:“是。”

公子成待赵何进了后殿,给缪贤使个眼色,起身踱到殿门外。缪贤跟了出来。公子成道:“李兑跟你打过招呼了?”缪贤拱手道:“一切听王叔安排。”公子成道:“好。待会乐毅来后,你注意听我暗号,只要我一喊‘大胆乐毅’,你就率太监一拥而上,将乐毅绑了。余下的事你便不用管了。”缪贤心中暗惊,却不敢表现出来,只道:“要不要再找几名侍卫……”公子成摇头道:“不用,乐毅一定不会反抗。记住,此事不要让侍卫们知道,尤其不能让高信知道。”缪贤道:“是,我这就安排去。”

 

御林军驻扎在沙丘外围,负责外围的警戒。天刚黑,乐毅从军帐里出来,正准备去巡查一番,一名太监传令让他即刻入宫去见幼主。乐毅心中纳闷,却不敢怠慢,交待副将自去巡查,便匆匆跟随太监去了。

到了宫里,不见幼主,只看见公子成。乐毅忙上前施礼道:“王叔也在?可知大王召末将何事?”公子成道:“大王马上就来,将军稍候便知。”

说着缪贤已请了赵何出来。赵何手里仍提着龙渊剑,竟是一直舍不得撒手。乐毅忙跪下叩头。赵何问:“乐将军带剑了吗?”乐毅吃惊道:“大王召见,臣怎敢带剑入宫?未带。”赵何笑道:“将军不要吃惊,寡人听说将军剑法高超,特意请将军来一展剑法,寡人好观摩观摩。既然将军未带,便使寡人的这把剑吧。”

乐毅没想到赵何紧急召他来,竟是为了看他舞剑。但素知赵何极爱击剑,常在宫中与人练剑,便也没多想,道:“臣的剑法习练未深,何敢称高超二字。大王既有命,臣勉强为之。”赵何道:“将军不必谦虚。缪贤,拿剑给乐将军。”

缪贤捧着剑递到乐毅面前。乐毅展眼看那剑,湛如秋水,不由道了声:“好剑!”随即便看到剑脊上用篆书刻着“龙渊”二字,吃惊道:“这是白天主父赐给大王的龙渊宝剑?臣不敢用,请大王另赐一剑。”赵何一心只要听那龙鸣之声,急道:“寡人请将军来,正是为了一睹此剑的风采,将军不必担心,这就请吧。”

乐毅无奈,只得恭恭敬敬接过剑,退至殿中,抱拳道:“臣放肆了。”说完,抖开架式,使出一套剑法来。起先还一招一式看得分明,渐渐地越使越快,剑光连成一片,人与剑似乎都已融为一体。

赵何侧耳倾听,果然那龙渊剑夹杂着风声,若断若续地发出一种奇特的呜咽声。大为兴奋,问公子成:“这可就是那龙鸣之声?”公子成道:“正是。大王何不与乐将军练练剑,近身而听,那龙鸣之声又有不同。”

赵何一听,果然跃下龙床,随便从墙上摘下一把剑,道:“乐将军,寡人和你对练。”乐毅听见,忙住了手,道:“大王要练剑,给臣换把木剑吧。”赵何笑道:“你也太小看寡人了,寡人自十岁起便用真剑与人对练,来吧。”乐毅无奈,只好道:“既如此,请大王赐招。”赵何道:“你不许藏力,要与刚才一样,寡人要听龙鸣之声。看剑!”说着一剑攻出。

赵何的剑法得过高信指点,已经颇为可观。乐毅起先还小心着不碰赵何的剑,待见赵何剑法着实不错,才放心使出了真本事。一时两人斗得甚是热闹好看。

突然猛听得公子成一声大喝:“大胆乐毅!”赵何一惊,手一慢,只听“仓啷”一声,自己手中的剑已被龙渊宝剑削断。乐毅也是一愣,还没来得及说话,七八名太监一拥而上,将他按住。缪贤劈手夺了龙渊剑。乐毅果然不敢挣扎。

公子成已走到赵何身前,好像护住赵何一般,喝道:“乐毅,你竟敢行刺!”乐毅惊道:“王叔何出此言?!”赵何懵懵懂懂的,问道:“叔祖……”公子成忙道:“大王专心使剑也许还未察觉,臣和缪贤在一旁看得清楚,乐毅突然发力直刺大王咽喉,哪里是练剑,分明是要行刺,欲置大王于死地。若不是臣大喝一声,扰得他稍一停滞,此刻已不堪设想了。”

赵何回想,乐毅那一剑似乎确实很凶猛,半信半疑地问缪贤:“缪贤,你看清楚了?乐毅果真是想行刺?”缪贤道:“奴才看清楚了,不但奴才看清楚了,这殿里的人都看清楚了,乐毅确实有行刺之意。”赵何再看众人,众太监纷纷点头道:“王叔说得没错,奴才们都看见了。”赵何转头看着乐毅,问道:“乐毅,你因何要行刺寡人?”乐毅亢声道:“乐毅奉命陪大王练剑,失手削断大王宝剑是实,怎敢行刺?王叔血口喷人,诬陷乐毅,请大王明察。”

赵何一时拿不定主意,便道:“去叫高信来。”公子成忙道:“大王,乐毅是主父爱将,身任御林将军重职,他为什么要行刺大王,臣也百思不得其解。臣以为,此事不宜声张,还是暂时不要叫高信知道为好,不如将乐毅暂时扣押在后宫,待明日禀明主父再做定夺。”

赵何想了想,似乎也只好这么办了,便道:“乐毅,你若果真不是行刺,便老老实实跟缪贤下去,明日见父王再说。”乐毅只好道:“是。”

缪贤指挥太监们用绳索将乐毅绑了,带到后宫一间柴房,上了锁,又派了几个人看守。

赵何郁郁不乐,对公子成道:“叔祖也请回吧,寡人累了。”公子成躬身道:“大王受了惊吓,睡前可以喝点酒压惊安神。老臣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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