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东青(历史小说三)

2023-05-10 14:56:27


作者简介:张宝君,作家,画家。黑龙江人氏。多年从事东北亚历史和民俗研究,著有《天地萨满》《海东青》等书三十余部,长篇纪实小说《好好活着》(上、中、下三部)现正在出版中。


应朋友们要求,长篇历史小说《海东青》进入“真山文艺”公众号连载,欢迎关注。


金山土温风光


第二回  阿息保欲淫美天使 乌古罗李代桃僵计

 

诗曰:

教人盖房事农桑,

斩荆劈棘弄大荒。

徙居得吉勤播种,

他乡洒汗亦故乡。

 

话说,这首诗,赞扬了大金历史上为家族迁居乐业、做出贡献的另一位皇帝——献祖绥可。

前文提到,函普从高丽归来,居住在仆干水旁,和贤女结婚,收获了自己的种子,得二儿一女,创建完颜部。大儿乌鲁,继承完颜部部落长。乌鲁和其老父一样,也有两个儿子,大儿跋海,二儿辈鲁。乌鲁死后,长子跋海继承部落长。跋海比他父亲爷爷有出息,生了五个儿子,大儿绥可,二儿信德,三儿谢库德,四儿谢夷保,五儿谢里忽……有多少女儿不得而知。蛮荒年代,人是第一生产力,子民越多,部族越有力量。

跋海死后,长子绥可当上了部落长。

部落长,也叫宗族长,是部落首领的统称。东北亚,女真部落长发音是穆昆,或穆昆达。这是一职多能职衔,既是部落长,又是宗族长,同时,还兼任神职人员,,对部族的全面统治者。

绥可作为完颜家族人,是一个改革家。他当上部落长不久,感觉仆干水地方狭小,不利部族发展,便假借萨满之名,神灵之语,将部族带出仆干水,来到松花江畔的按出虎水(今阿城,阿什河附近),安下家来。按出虎水,有山有水,平野广阔,正好实行他的改革。绥可之前,女真人,主要以渔猎为生,很少种田,对住房也没有要求,冬天住地窨子,既在朝阳处挖个坑,棚上盖儿,就能在里面躲避风寒了;夏天,则住在兽皮帐蓬里,或住在树上……绥可将部族搬到按出虎水后,马上进行紧锣密鼓的经济改革。

绥可改革的第一步,就是造城运动。

他在地窨子的基础上,稍加改革,将屋子造在地面上,这从东北满族遗留的一些老房子,可以看出雏形。四面筑墙,墙是拉合辫的,既用草裹上泥往上糊,筑好墙,上面加柁加檀子,铺上草糊上泥,房顶,再竖起三角梁,用草苫上、压实,如此,能挺十年八年的不漏雨水。房子门窗南开,烟囱依东墙而立,屋里进门是厨房,无论穷富,都要有一口大锅,灶台连着屋内大炕,大炕占据正屋一半儿……这样的房子,既干燥,又通风,升火做饭,顺便也为屋里供暖了。试想想,寒风呼啸的冬天,大锅里肉煮得喷喷香,满屋飘着香味儿,木头火呜呜作响,大炕烧得热热的,炕上摆一炕桌,大家围桌盘腿而坐,喝酒吃肉,谈天聊地,满屋中,堆聚了多少亲情与温情。

有了固定的屋子,尚须保卫,于是,在村庄周边筑起城墙,一防强人掠夺,二挡野兽偷袭。

有房住,有城墙保护安全,还要有饭吃,绥可学习汉人,教大家开荒种地,有了粮食补充,平时再打点猎,菜饭便齐全了。

有了房屋、田地,尚须商贸往来,于是,绥可又教族人造船造车,运本部产品,和其它部落交换。

绥可的这套本领在哪学的?《金史》没有介绍,但据《史记·匈奴列传》记载,“燕有贤将秦开为质于胡胡甚信之。归而袭破走东胡东胡却千余里。……燕亦筑长城自造阳至襄平置上谷、渔阳右北平、辽西、辽东郡以拒胡。也就是说,战国末年,已有大批燕人(河北)移居东北。而据《辽史》记载:耶律阿保机“伐河东、河北攻下九郡获生口九万五千。而在以后战争中,更是以抓人为主……据统计,辽末,东北的汉人,已不下百万。因此,当时有诗感叹,曰:“南国伟人多塞北中原名士半辽阳

汉人大量进驻东北,不仅带来了生产力,也带来了先进的生产经验,绥可不固步自封,兼收并蓄,其改革,在女真历史上,起到了一座丰碑的作用,族人们,再也不是满山乱钻的野人了……同时,部族实行公社制,大家集体生产,集体享受,渔歌猎曲,清风明月,熙居安乐。

绥可的改革,没用几年,便使这个外来部落的GDP,迅速超过其他部落。《金史》记载,很多部落,都舍弃了自己的地盘儿,加盟到完颜部,使完颜部得以空前的壮大。

绥可死后,被追谥为献祖皇帝。

古代谥法:聪明智慧曰献。

颁奖词,对他赞誉颇高:“始立家室,渐成都邑,鸠民化俗,悉本存俭。”

绥可生有七子,长子石鲁,承继了部落长一职,将他的改革事业,发扬光大。

绥可的改革年代,是在十一世纪初,当时,东亚大陆,正呈现一片和平的景象,北宋、大辽、西夏、高丽四国,都在忙于生产,扩大内需,无人再挑起战争了。

金山土温风光

 

闲言少叙,书归正传。

前文说到,老鹰神秀陈,刚讲完海东青的捕猎场面,这时,驯鹰营门口,传来一阵吵嚷之声。两人望去,一位女真妇女,被御林军拦在门口,嘴中嚷着要见秀陈。

耶律尽忠问秀陈:“怎么回事儿?”

秀陈道:“哦,这个女人哪,我认识。她是把切、温喀的媳妇,名叫乌古罗。女真语,就是小蜜蜂的意思。”

耶律尽忠感兴趣地道:“怎么是两人的媳妇?”

秀陈道:“哥俩太懒,娶一个老婆,谁都不会太累。”

耶律尽忠刨根问底,淫邪地问道:“他们怎么睡觉呢,难不成哥俩一边一个儿。”

秀陈听后笑道:“那倒不会。乌古罗有自己的屋子,给哥俩分工,每月逢双儿陪哥哥,逢单儿陪弟弟。不过,弟弟温喀很嘎骨(女真语,有心眼儿),一到逢双儿的日子,便找重活和哥哥干,到了晚上,哥哥想办事儿,腰都抬不起来了。”

耶律尽忠哈哈大笑,笑过后,问秀陈:“她来驯鹰营,找你干啥?”

秀陈暧昧地一笑,道:“我一个光棍儿,她能找我干啥。”

听秀陈如此说,耶律尽忠道:“我这人,最爱成人之美。”说完,冲驯鹰营门口的御林军道:“放她进来吧。”

乌古罗,三十来岁,是完颜部人。

当年,完颜希尹来金山女真授学,还带着女儿塔娜,乌古罗是塔娜的待女。后来,塔娜嫁给阿海的四儿子阿良,乌古罗也便陪嫁过去。塔娜和阿良结婚不久,被大辽银牌天使看中,带往辽国,她便负责照顾塔娜的女儿松兰。

,很少上山爬岭,白白净净,大眼睛,高鼻梁,厚嘴唇,圆胸脯……可谓,要美丽有美丽,要性感有性感,是男人看了都会心动。把切、温喀兄弟俩,是金山女真宗族府看大门的,和乌古罗年龄相仿,两人一起看乌古罗,一起心动。结果,兄弟俩为争乌古罗,打得不可开交。宗族长阿良(此时阿海已死),很会断案,既然哥俩都看上了,有啥好打的,一起娶家算了呗。

阿良一句话,把切、温喀也听话,共同娶了这只小蜜蜂——乌古罗。

现在看起来,这事儿有些不可思议。

当时,女真人,正从原始氏族部落,向封建社会的过渡阶段,没有礼教约束,人们将生殖看得高于一切。哥俩娶一个媳妇,兄死弟弟继承嫂子,弟死哥哥继承弟妹,在当时,曾经风行一时,甚至,有的男人,娶了一家的大姐,后边一溜小姨子,全变成妻妾了……男女间偷情,比比皆是。每年四月十五,女真有个偷盗节,这一天,谁偷谁家什么,全不犯法,不偷者,反会让人瞧不起。除了偷实物,偷情也算偷,这一天,男偷女,女偷男,偷得不亦乐乎……很多男人,为了这一天多偷些东西,将一冬吃过的大骨头都留着,这几天,始敲骨吸髓,壮大体力。这种风气,直到阿骨打建立大金国,看到契丹同姓通婚,同血缘通婚,叔叔娶侄女、舅舅娶外甥女儿,造成人种低下,几百万军队,打不过他的几千人,这才下令,女真人严禁同姓、同血缘通婚……一纸法令,虽然拆散了无数夫妻,却也保证了人种的优化。此乃后话。

乌古罗没出嫁时,侍候塔娜,当时,塔娜和秀陈情意缠绵,乌古罗一清二楚。后来,宗族长阿良,率先求婚,娶得塔娜,这让秀陈爱情失落,远避荒山。乌古罗见此,同情秀陈,慢慢同情变成友情,友情变成偷情,关系也就复杂起来了。

两人关系发生实质性变化,还是在乌古罗结婚后。

哥俩娶一个女人,多数服从少数,乌古罗成了当家人。兄弟俩,抓只野鸡、打个跳猫,乌古罗必说:“去,请秀陈来喝酒。”老婆发了话,哥俩岂有不从之理,屁颠屁颠就去请秀陈。秀陈也不白吃人家的,投桃报李,有什么好吃的,也请哥俩去。乌古罗腿勤快,自是不甘落后。一次,秀陈修房子,将哥俩叫去,乌古罗帮着做饭,房子修好了,喝酒吃饭。哥俩不胜酒力,两个醉倒一双,倒在秀陈的炕上呼呼大睡……机会来了,乌古罗挪到秀陈跟前,一把抱住秀陈,道:“想死我了。”本来有情义,加上酒刺激,两人往屋外一挪,遍地野草,铺毯搭毡,往里一躺,草香花语,两人将能做的事儿,都做了。有了这层关系,两家走动得更欢。虽然,哥俩也瞄到一些须子,但女真风气开放,再加上,秀陈在金山土温人人尊重,连秀陈都喜欢自己的老婆,帽子虽绿,颇为荣光。

秀陈也不是吝啬之人,他的海东青活罗,每到捕鹅捉雁季节,总找头鹅头雁杀,这些老鹅老雁,一活十年二十年的,胃里的石头一茬茬磨碎,里面的钻石、宝石、珍珠,却能长久保存。每次,秀陈剖开鹅胗雁胗,不管看到什么宝贝,捡吧捡吧,一把扔给乌古罗,全不在乎。

这让兄弟俩,更加感恩戴德。

看到乌古罗走得满脸通红,秀陈将她让进自己屋子,责备道:“你怎么这么大胆子,到这里来找我?”

乌古罗擦一把脸上的汗水,道:“你别想歪了,我是为松兰来的。”

听到松兰的名字,秀陈严肃起来,问:“松兰怎么了?”

乌古罗一拍大腿,道:“做孽呀。”

乌古罗白白花花(女真语,说),一番诉说,秀陈这才知道了原委。

金山土温风光

金山土温风光

白露一过,正是刀依嘛哈的洄游季节,当地称作“鱼汛”。这些大鱼,从大海溯黑龙江、松花江,来到土温河产卵。刀依嘛哈,是一种悲壮的鱼。它们出生在河溪中,活在大海里,死在河溪中。每年春天,桃花水一起,小鱼钻出鱼卵,顺水而下,进入大海,在海里,生活四、五年,性成熟后,逆水游到它们出生的地方,产完卵后,全部死去。刀依嘛哈,每条四五斤重,是女真人过冬的重要粮食……鱼汛来时,也成了金山土温的盛大节日。人们聚到河边,网捞手抓、鱼叉挥舞……满河都是人和鱼,满河岸都是鱼和人,红嫩的鱼肉、金黄的鱼卵、雪白的鱼鳞……一时间,人欢、马嘶、狗吠,再加上谁压不住嗓子,野腔野调地吼上一曲榛蓬蓬(女真歌曲形式,亦称唱蹦子,二人传始祖),一人唱,百人和,音调高吭,花红柳绿,把男女那点事儿,吼得激情澎湃,也把欢乐的气氛,推上半天空……那股劲头儿,似乎整条河儿,都被抬了起来。

松兰便是被鱼汛吸引,来到土温河畔的。

松兰,全名纥石烈松兰,是阿良的独生女儿。

纥石烈金山女真,传到阿良这一代,已是第八代了。老族长阿海,共有七个儿子,大儿阿疏,任星显水三十部落总长;二儿腊醅、三儿麻产,是史上有名的“窦尔敦”,以偷盗、抢劫为业;四儿阿良,老实、忠厚;五儿步长,性格贪婪;六儿叶鲁,自小被质盆奴里部,后来成为盆奴里部落长;七儿狄故保,追随大哥阿疏……一筐塞(zai)子,总算砍出阿良这个楔子。阿海临死前,拉着阿良的手道:“我们纥石烈金山女真,好日子过到头了。我不求你将它发扬光大,能保住它,不让其它部落吞并,就行了。”

阿良很听话,一心守业,当然也没闲着,娶了四房老婆,大房唐括晓苡,唐括部人,为他生了五个儿子;二房石达姑,乌林笞部人,一生没有开怀;三房塔娜,完颜部人,为他生了一个女儿,就是松兰;四房独奴离,是汉人,为他生了一个儿子。

阿良六个儿子,就这一个女儿,自是十分宠爱。当时风俗,姑娘十二三岁,便嫁人了,松兰到了十六岁,还待字闺中。

松兰也许配过人家,是完颜部的完颜宗翰。完颜宗翰小名粘莫可、粘罕,是阿骨打国相撒改的儿子,也就是刘兰芳讲的那个叫金兀术的人物原型。一天,撒改带着十几岁的宗翰,到金山女真宗族府喝酒,席间,撒改看塔娜大着肚子,开玩笑道:“不知嫂子怀的是男是女?”阿良道:“如果是女儿,就嫁给宗翰。”

撒改马上道:“说话算话。”

两人酒杯一碰,定下了这门亲事。

阿良如此,完全是在讨好完颜部。

当时,完颜部势力强大,对金山土温虎视眈眈。完颜部从石鲁时代起,便为大辽做事,几代人,假借大辽威势,壮大势力,多年前,乌古迺看中金山土温。这里资源丰富,又有四周群山,可做天然堡垒,便想将这里,建成完颜部的山林陪都。奈何,纥石烈金山女真占据在这里。乌古迺老谋深算,采取浸透政策,一方面封官鬻爵,将金山女真宗族长阿海,封为星显水纥石烈三十部的部落长,调到那里管辖,一面实行联姻政策,将老婆的侄女唐括晓苡,后来,他老婆又将阿骨打买来的歌女独奴离,都嫁给金山女真宗族长阿良……完颜部的这份“真情”,纥石烈金山女真,无法拒绝,最后,将金山土温大龟山以西的地盘儿,全划给了完颜部。

说白了,松兰的婚姻,。

松兰到了出嫁年龄,此时的宗翰,已娶了好几房老婆,同时,因为战争,也无暇顾及松兰;松兰,也不同意这门婚姻,两家的婚约,一直冷在那里。

松兰不同意的理由很简单,一是没见过完颜宗翰,不知小子长什么妈样儿,再一个,宗翰已娶了老婆,还好几个……姑娘不同意,做父亲的,就这一个女儿,也不能往死里逼,只能养在家中。

阿良怕女儿出事儿,将女儿藏在深闺,并请老鹰神秀陈,来给当家庭教师,要把松兰陪养成一位知性女人。哪知道,秀陈另有打算,给姑娘不讲“女儿经”,却讲起女真历史、兵书战略来了……自此,松兰眼界大开,对一般男人,更看不进眼里了。

这天,听说鱼汛来了,松兰央求乌古罗,一定要去看看。松兰说,房前屋后的,都好几年没看见土温河了。松兰如此说,乌古罗大一回胆子,陪松兰来到土温河边。没想到,还没等看到鱼呢,松兰便被一个人看进了眼里,还拔不出来了。

这个人,便是大辽金牌天使耶律阿息保。

阿息保来到金山土温,以此为中心,遥控五国部。从春到秋,看到五国部的海东青,从大到小,从老到幼,捉得差不多了,整整两千八百只,他一心只等老鹰神秀陈把鹰驯好,好带回大辽复命。阿息保久居大辽,天天跟在皇帝屁股后头,对海东青,多少也了解一些。知道驯鹰这活儿,急不得也快不得,五六个步骤,一定要走,如拉鹰、熬鹰、过拳、过绳、勒膘……这些,又不过是一些普通的驯鹰办法,是指秋天抓到成鹰时,要走的几个步骤,现在,五国部的一些部落,实在难以完成任务,爬到悬崖上,将鹰的幼雏都给端来了,以此充数。这些小鹰,驯起来更难,除了吃,没有一只会捕猎的,要在大鹰的带领下,循序渐进,一点点培养它们的野性……好在有个老鹰神秀陈,是这方面的行家,而从各部落选来的五十名鹰把式,也各有绝招,一帮人从白天到晚上,和鹰滚在一起,这些鹰,基本上都驯熟了,只侍天气寒凉,鹰换上新羽,好带回大辽复命。

话说这一天,阿息保看到金山土温闹闹嚷嚷,大家全往河边奔,一问,才知道是鱼汛来了。草原没有鱼汛,阿息带上两名贴身侍卫,一个叫皮实,一个叫扛打,也跟着大家到河边去看热闹。

说来也是一个巧合,松兰躲在家里,年把不出一回门儿,这一出门儿,千不该万不该,却偏偏和阿息保走了个碰头儿。这也活该是一个历史的巧合,只因这一碰头儿,便演绎出了我们书中的万千故事,甚至,还成了大辽倒台的一个序曲。

却说阿息保溜溜达达,一边走,一边和皮实、扛打闲聊着,突然之间,像被电击了一下,“唰”的一声,一腔热血,全冲到了头顶,整个人儿,眼睛大睁,嘴巴大开,哈喇子(女真语,口水)流得滴滴嗒嗒,就那样傻啦巴叽(女真语,傻)地站在那里。

原来,一位绝色的姑娘,正从远处走来。

世上真有这样漂亮的姑娘吗?

只见这姑娘,朱颜墨发,皓齿明眸,飘飘不染尘埃,耿耿天仙风韵……看人家,鼻子也是鼻子,却能勾魂;眼睛也是眼睛,还能夺魄;还有那嘴唇儿,说肉感也好,道性感也罢,肉英英、嫩生生、红乎乎、水灵灵、亮晶晶……就像六月的樱桃,就像七月的玫瑰,谁见了,不想上前闻上一闻,或尝上一口。

阿息保见到的这位姑娘,正是松兰。

松兰见有人傻拉巴叽看着自己,也抬头看了一眼。虽然只是一眼,却差点没硌应(女真语,恶心)死她。

世上真有这样的怪物吗?

脑袋剃得溜光,却留三撮毛儿,两个耳朵尖尖,挺到头顶呼煽,一双蛇眼弯弯,直接拉到耳边,再加一个鹰钩鼻子、一张马嘴……不仅三停不对、五眼失调,让人惊讶,这德行的人儿,他爹用啥劲儿才能揍(女真语,造)出来呢?长得难看也就是了,却还要披上官服——鲜绿的袍子油黑的靴子,再扎上一条腥红的带子……鲜艳倒是鲜艳了,但总觉得牙碜些儿,不由让人联想到,光光的路中间,蹲着一只大号癞蛤蟆,肚皮鼓成山儿,眼睛瞪成泡儿,天下霸主似的,就是不让道儿……松兰见此,忍不住抿嘴一笑,拉上乌古罗就跑。

松兰这一笑,阿息保刚让电击了一下,现在,又遭到一颗炸雷,嘴歪眼斜也就罢了,哈喇子流得老长也就罢了,舌头还耷拉出来了……看着松兰离去的方向,怅然若失。

阿息保的两个贴身护卫——皮实与扛打,哪能不知道阿息保的德性,此时,不吹点冷风,偏偏要烧把热火,皮实道:“这一定是大户人家的女儿,普通人家的女子,采山捡地的,风吹日晒的,一个个造得粪球子似的,哪像这姑娘,掐一把能冒白浆儿。”

扛打道:“你他妈净瞎嘞嘞(女真语,说),再嫩的姑娘,哪个掐一把不冒血,能冒白浆?”

皮实道:“你嘿罗( 女真语,训示、数落)我干啥?这不是形容吗?”

扛打道:“那也不能掐一把冒白浆儿。”

阿息保道:“你俩别掐了,打听一下,看是谁家的姑娘?”

皮实、扛打,听阿息保有令,屁颠屁颠地照办。他俩追着松兰和乌古罗的身影,回到金山土温,看她俩进了金山女真宗族府,再和宗族府把大门的把切、温喀一打听,就什么都知道了。

皮实与扛打赶紧跑回军营,去向阿息保报告。

金山土温风光

纥石烈金山女真宗族府,和大辽御林军营,仅隔一片广场。两座府第,都建在金山土温大砬子南。大砬子,是一座孤山,镇守在金山土温北面的大河边儿。土温河从北流来,到了这里,被一座孤伶伶的大砬子拦腰折断,斜向东边流去。风水学讲,水为财,土温河在此拐了一个弯儿,拐弯处,冲出一个泬水崴子,是收财的库。纥石烈金山女真,从黑龙江畔逃到金山土温时,知道这座大砬子,便是神说的“三星布阵”的最北一星,同时,古人以北为大,便将宗族府建在了大砬子南面。土温河送来多少财不知道,但在寒冷的冬天,大砬子挡住了横冲直撞的老北风却是真的。银牌天使找到金山土温时,也相中了这里,强迫金山女真,在宗族府下手,修了一座军营,阿息保到来后,军营升格,成为御林军营。

将军营修在宗族府旁边,不言自明,就是来看着你们的。

阿息保回到御林军营,不大一会儿,皮实、扛打气喘嘘嘘也回来了,一番添油加醋,阿息保这才知道,他看到的美女叫松兰,是金山女真宗族长阿良的女儿。

大辽派遣银牌天使,,定下陪寝制度,允许银牌天使到了地方,找一些贫寒女儿陪寝,不许碰大户人家女子。但是,山高皇帝远,银牌天使到了地方,对贫寒人家的女儿,哪能看得上眼儿,只有大户人家的姑娘,养得水灵,看上去才有味呢。上有政策,下有对策,银牌天使一到了地方,天老大地老二,自己成了老三,哪还管是大户人家,还是贫寒人家的姑娘,只要对上眼儿,你戴上草帽也别想跑。耶律延禧统治这几年,一心玩鹰,荒废朝政,对征鹰天使,更是宠到天上了,只要能把鹰征回来,谁还管你们在地方干了什么。阿息保是金牌天使,更是有恃无恐,看到这么天仙的美人儿,要是不睡上一回,恐怕这辈子,都要惦心着。

阿息保毕竟是贵族,总要装出点绅士风度,为了不唐突金山女真宗族长,他用契丹文写了一张公函,让皮实、扛打再跑一趟,将公函送给金山女真宗族长阿良。

函中的意思,译成汉文便是:

 

尊敬的纥石烈金山女真宗族长阿良阁下:

为了促进大辽女真世代友好,繁荣大辽采鹰事业,欣闻阁下女儿松兰姿色出众、文采斐然,今欲请松兰至大辽御林军府,谈文论艺,小酌几杯,浴乎沂风乎舞雩,共沐关山秋月。

大辽枢秘院侍御、五国部督鹰特使、金牌天使——耶律阿息保敬上。

                                大辽天庆三年

 

金山女真宗族长阿良,刚刚吃过一只嫩嫩的小狍子,正坐在墙头下晒着太阳,猛抬头,看见来了两名御林军,心下惊慌,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皮实、扛打没管他什么表情,把信一递,转身就走。

阿良一看是契丹文书,赶紧观看。阿良看了半天,才明白其中意思,什么共沐关山秋月,说白了,就是要和他女儿巫山云雨。阿良明白后,刚吃进肚子里的小狍子,好险没跳出来。

阿良不知道,这个金牌天使,啥时知道他有一个女儿,而且“姿色出众、文采斐然”。多年来,大辽监鹰官来到金山土温,作威作福、为所欲为,让他敢怒不敢言,只能忍让。他最怕的,就是女儿松兰被监鹰官看到,没想到,松兰藏在深闺,也被金牌天使知道了。虽是邀请函,阿良知道,这就是命令。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否则,惹怒天使,轻则鞭笞,重则问斩。知儿莫过父,知女也莫过父,阿良知道松兰性格,让她去陪阿息保,除非杀了她,否则,她是不会答应的。

但是,阿息保对阿良来说,就是一面天,人家有那么多官衔,就是随便摸出一个,也足以压死他,况且,他还有皇帝的金牌,见金牌如见皇帝,皇帝要宠幸一个女人,哪个敢反抗?

阿良唉声叹气,沉思良久,最后,为了金山女真着想,他也得硬着头皮,对女儿劝上一劝。

一个当父亲的,又是宗族长,劝自己的女儿陪人睡觉,这个口,怎么张?

站在松兰的闺房中,阿良满脸泪水,也不知道都说了什么,无非是,大辽女真,皇帝臣属,全族性命、舍生取义这些词儿。

阿良成破利害讲了一箩筐,松兰删繁就简三个字:“我—— 不—— 去。”

听到松兰不去,阿良“扑通”一声,给松兰跪下了。

这一跪,让松兰心里一阵翻江倒海,心想,我的爷爷呀,你老眼昏花,怎么就选了这么一个熊货来当宗族长呢。

见阿良跪下,这可急坏了旁边的一个人,这个人,就是乌古罗。

乌古罗知道,是她陪松兰去看鱼汛,才惹下这场祸的,责任也有她的一份儿。一位威风赫赫的宗族长,怎么能给女儿跪下呢?一时间,她都恨不得去替松兰陪寝了……想到这里,乌古罗头脑灵光一闪,一下有了主意。她走向前去,拉起阿良,道:“族长,我来劝松兰,她会去的。”

阿良知道,乌古罗和松兰关系最好,又都是女人,有话,也方便讲。乌古罗给个坡,他正好下驴。阿良站起后,双眼通红,看着乌古罗,满眼寄托,退出松兰闺房。

秀陈听到这里,问乌古罗道:“你有什么办法救松兰?”

乌古罗道:“我去替她。”

秀陈道:“我的姑奶奶。如果你能替她,阿息保何必搞得声声势势的,直接叫你去不就得了。”

乌古罗道:“我说的替,是暗里替换。只要松兰能让阿息保来她闺房,松兰陪他喝酒吃菜,趁他喝得迷迷糊糊,上了炕,吹了灯,我钻进被子中,不就替换了。”

秀陈道:“阿息保也不傻,换个人,他能不知道?”

乌古罗道:“他没睡过我,也没睡过松兰,怎知道我俩不一样。再说了,女人这玩艺儿,吹了灯,钻进被窝,不都一个样儿,你说呢?”

一句话,问得秀陈满脸通红,摇头道:“不行。太危险了。一旦阿息保知道了,就不是你和松兰的事儿了,整个宗族府,都要受连累。”

乌古罗道:“我这不就找你来了吗。你不是号称老鹰神,有鹰药吗。你说过,只要吃了你的鹰药,不论是人还是鹰,要啥有啥,想啥来啥,想了孩子他妈,孩子的小姨都来了。现在,阿息保满脑瓜子都是松兰,让他吃下药,哪个女人陪她,不都变成松兰了。”

秀陈有鹰药,确实不夸张。

金山土温风光

讲起这鹰药,还有一个小故事。

秀陈和完颜希尹读书时,爱上了希尹的女儿塔娜,也就是松兰的妈妈,哪知道,宗族长阿良,求婚在先。一时间,秀陈爱情受挫,不想活了,他走进山中,采了林子中最毒的蘑菇——毒蝇菌和鹿角菌,就着烈酒吃下,一心等死。奇怪的是,他在林间躺了一晚,不仅没有死,还怪梦连连,梦中,都是和塔娜在一起的情景。懂得医药的秀陈,又不想死了。他在山中搭了一间窝棚,住在里面,潜心研究,反复配制,捅古出了这种药。只要他啥时想塔娜了,吃上一点儿,塔娜似乎就来到了他身边一样。后来,他又把药用到鹰身上。那些鹰,刚从山中抓来,野性未驯,思夫念儿,不吃不喝,一心等死。秀陈给它们吃下药,让它们脑海出现幻觉,以为还在亲人身边呢,也开始吃肉了,也开始喝水了,全都安静下来……时间一长,便被人驯化了。

秀陈道:“人毕竟不是鹰,不好唬弄,万一让他发现,后果就惨了。”

乌古罗道:“你就放心吧。我早就想好了,不会把事儿弄砸了。”

乌古罗如此有把握,秀陈只好找出鹰药,讲了服用办法,嘱咐乌古罗,一定小心从事。此时,乌古罗在秀陈眼里,已不再是一个的娘们儿,变成了一个赴义的大英雄。

凭着鹰药,乌古罗能骗过阿息保吗?

有分教,红尘被暖,水秀青山,小村妇上演美人计,大御使蚀骨弄髓惨……哪料到,犁耕石板,箭入絮棉,牛走横垄马跑偏。正所谓,酒入色界色心沉,难分被内被外人。一旦雄鸡晓唱处,闹得天翻地也覆。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若喜欢,请点击二维码关注,”真山文艺“每期会将文章送到您的面前,另,作者手中还有部分存书,喜欢阅读纸媒,可直接微信作者,每部书定价58元,免邮费,送作者签名。

另,作者以画养文,有欲收藏者可联系作者。


张宝君绘画作品




















Copyright © 2023 All Rights Reserved 版权所有 网络小说网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