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稿·长篇小说连载(一)】 万年书 ——昭明太子大传(长篇历史小说)

2023-05-10 14:56:27

 长篇历史小说


万年书

——昭明太子大传


 

阮德胜  何志浩  著

 

 

幸得著名作家阮德胜、青年作家何志浩的授权,本平台从即日起在国内首发长篇历史小说万年书——昭明太子大传》,这即是对首届昭明文学奖的有力支持,也是对昭明太子短暂而辉煌人生的一种文学解读。

 

 

【内容提要】

       “昭明”为南梁武帝萧衍长子萧统(501年—531年5月7日)死后的谥号,他于天监元年(502年)11月被立为太子,故后人称为“昭明太子”。他,字德施,小字维摩,生于襄阳,业功池州,主持编撰有泽被后世的《文选》。然,英年早逝,年仅31岁。史书记载:“太子仁德素著,及薨,朝野惋愕。京师男女,奔赴宫门,号泣满路。”其赞誉在历代太子、皇子中极为少见,可见其功德齐天。

《君子万年——昭明太子大传》以历史的责任感,全面呈现萧统出生乱世、学道至真,性本纯朴、洁身自好,位高同众、爱民于亲,身清宫闱、系国苍生,英年早逝、青史留名的短暂辉煌的一生。全书志在塑造他短暂而伟立的“四无、四亲”(即:无车辇、无侍从、无丝竹、无宴请,亲国、亲民、亲事、亲书)的大国储君形象,既美学地为历史人物作传,更为当下年青人尤其是“官二代”“富二代”的成长觅寻一种内质的观照。

 

【正文】

 

楔 子  西庙夕照

  

江南的贵池进入到公元555年,城里城外的光景并没有合辙这个叫“太平”的年号,该有的祥和却成了过往,该来的景致却迟迟未到。时令从皇历上才翻到秋分,夜霜便将草木打得枯黄,风也起了硬心,棍扫着大地。

一对麻翅鸟儿被太阳误导而早起,待跳上城西的西庙顶上时,体味到脚皮上的生冷,昨夜的快乐荡然无存。秋浦河里鱼老鸦逮到一条花鳜,像水鬼一样,引诱老渔夫不慎跌入渐冷的河水里。远处有了打稻子的号子,是抢季节,还是抢生活?热腾腾的汗味冲得一头老牛连打了几个喷嚏,反刍的草味生出了寡淡。

白洋河缠着城西而过,急急地淌过杏花村后,在不远的地方与秋浦河打个结,一头栽进浑浑的长江。

有位老者,他似乎不在关心什么顺风顺水,他过的不是日子,是这个朝代。

他正是沿着这条人们司空见惯的白洋河而来,一步,一步。他蓬蒿般的头发仿佛仅在前朝梳洗过,很多处都不经意地打结成团;脸膛被灰白的胡须霸占得仅剩下一边各一块铜钱大小的皮肉,黑红黑红的;长长的睫毛好似两把扫帚,在守着浑浊的目光;他有些瘸,是左腿还是右脚?是胎生还是战乱的后遗?一时无法确认;他有一双大手,年少时开始握剑,掌心生满了茧皮,可现在有谁去握他的手呢?他的茧皮长在人间冷暖之外。

大意的是贵池,就那么草率地认定他是个乞丐。

也难怪,他来的是个完全可以令人推理他为乞丐的日子。

这天是中秋,是贵池祭庙的大日子,自然也是乞丐们乞讨的好日子。他这么破烂不堪地来,又少了剑,有的只是那坚定的脚步。在南梁朝歪歪倒的世景下,窄着身子过日子的百姓,谁又能去观察和体味他脚步的坚定呢?

他不知道什么是祭庙,他是来祭人的,已经快二十年他没有来过这里了。他依然沿着城西的白洋河,一步一步地走着……

刚过城西大桥,一辆官轿和一队随行便将他硬硬地挤到一边。

“这是?”他不习惯这种霸道,两个字的疑问从胡须里扯了出来。

“什么这四,还那五呢?一边去,你个要饭的!”一位矮痤子衙役厉声道,“要是误了大人的官祭,有你好果子吃!”

他听不明白,乖顺地立到一边,望着官轿气哼哼地离去。他的心不在官轿身上,而是在路上。“再往东,走上四百七十步……”他在心中念叨着。

一只老黄狗在路前不识趣地骚情着一只小黑狗,他蹲下来捡了一粒石子,老黄狗吓得一溜烟,小黑狗没有动,无辜地望着他。

 路越走越宽,两棵大香樟还在,可以歇脚的凉亭子还在,路边比人深的芭茅草呢?还有那片竹林,全都没有了。他的心在收紧,步子便快起来,这片丘陵似乎被人翻过。果然,路在不远处断了,一堵黛瓦白墙高高地立在那里,看那瓦当上的青苔,看那墙脚的黄迹,院落时间有些年头了。          

“不会吧?”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双手抓起头发,“慧娘!我的妹吧,你在哪里?”他好像在哭。

他沿着墙根狂跑起来,很快便看清了院落的正门,大大的建筑像衙门一样坐北朝南,占有着西门的风水,门头上金色的“西庙”二字在阳光下闪刺得他的双眼生痛。此时,县令已经做完祭祀,正被人簇拥而出。

 什么样的大官,他没见过?何况一县令。他又从正门顺时针地围着西庙一圈奔跑,“妹啊,妹啊!”他跑着跑着,便十分清楚了他此行的枉然。当再次来到西庙门前时,他瘫倒在一根柱子下,远看像一堆破絮。

西庙很快热闹起来,一年一度的中秋祭庙渐入佳境——越是年份不好,祭祀越被人重视——各得其望的人们,谁会在意一位哭泣的“乞丐”?

贵池的中秋祭庙,分官祭和民祭。刚才县令来的就是做官祭,念祭文、上檀香、三叩首都是程式。观者不多,显得清冷。其实,早年是先有民祭,后有官祭。官家就这样,一旦它要做,就得跑着民家前边。

民祭也有程式,如风俗般地种在前来者的心里。气派的是七里八乡的大姓宗族的傩戏班子,它们打着銮阵、抬着龙亭、戴着面具、敲着响器、放着火铳、挑着供品,浩浩荡荡地前来祭拜。

傩戏班子遵守着几十年来的程式,将内心的渴望化着对祭拜仪式的神圣。他在哭,一直在哭。西庙的进出,以及热闹与清冷,他无法在意。甚至连一些傩戏班子在完成民祭之后,给他随手扔下的米糕、糍粑、肉圆之类,他连“乞丐”基本还礼的职业道德都没有。他毕竟不是乞丐!

他在脑海里扣挖着往日的回忆,但他终究还是在西庙里,回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寻找一个可问话的人。很快他觅到一位长着半边脸红痣的老者,他将面前的所有食物都送了过去。

“请问这西庙?”他一张口便是问话的方式。

“我不要,你快一天米水未进了。你不是要饭的。”“红脸痣”推了推食物,他是个明白人,可能也是惟一在关注他的人。“西庙建于大同元年,至今正好二十年。庙里不供佛、不供神,供的是当朝第一太子昭明。他出生乱世、学道至真,性本纯朴、洁身自好,位高同众、爱民于亲,身清宫闱、系国苍生,英年早逝、青史留名,贵池为他的邑地,也是他的情归之地,百姓爱戴这位君王,尊其为土主。初一十五有小祭,中秋是大祭……”

“昭明太子……土主……呵呵,他是土主……”他向“红脸痣”道谢之后,又回到那根柱子下。他的追忆又多了一人:谥号“昭明”的太子萧统。

日头是什么时候打西的,人群包括那位“红脸痣”是什么时候散尽的,他一概不知,因为他在储话,他是个不太会说话的人,他得将话一点一滴地储起来,才能说上一阵子。

一轮圆月在城东的平天湖上升起,还是那份真情般地银镀着这座小城,此时的他已将话储得差不不了,他起身时,打了个趔趄,跌跌撞撞地进了西庙。

守庙人回家与妻儿团圆去了,摇曳的烛光多少减少了屋宇的一点清冷。,它是那么的伟岸、那么的气定,他努力地去寻找它的双眼,想与之对视,却不能,它太高大了,它在看整个南梁,以及千万年之后的一朝又一代。

 “太子啊,殿下!” 他扑跪而下,高声呼叫,“殿下可知?您的庙宇正是慧娘的坟地啊。这是天意啊,还是您的在天之灵的安排?您能托梦给我吗?

“殿下,您不幸之后,慧娘痛不欲生,苦苦地追你而去。她追到您了吗?她好吗?你们在一起生活了没有啊?

“殿下,在朝时,您没有好好地待慧娘,我不怪你。可我就这么个妹子,她苦命啊。我大大走得早,姆姆也很快离开了我们。最惨的是我们小小年岁被坏人利用,险酿大灾。是您的国仪大怀拯救了我们,圣明啊太子!如今,您是池县的土主,百姓都在朝拜您、上供您,若慧娘找不到了您,您得去找到她,一定一定哟,慧娘只要能与您在一起,我便放心了。她虽然是个武士,但她胆心啊,你得好好地保护她,她会听话的,她还会给你做你爱吃的荠菜团子……

 “殿下,您在看当下的南梁么?我敢肯定它不是您要的朝代。今天的热闹不是真的热闹啊,国号更迭、世风换移、民生不保,您看到了吗?您在天之灵,不能不佑天下啊!”

“呜咕,呜咕……”一只无名鸟在叫着月夜。

 他走了,哭干泪水,说完储了一天的话,走了。一步一瘸地沿着白洋河往东,往东……他知道白洋河很快归流于长江么?那里已无路,夜渡他能叫得醒么?

 西庙安然于时光里,成了贵池一景,万年不落。


 

第一章   乱世知秋

 1.1

南齐永元三年(公元501年)的八月,秋风似乎比往年来得早了许多,建康城中一派萧索。行走在城墙根下的稀落之人,有了明显的嗖嗖感。远处的山峦,因为部分色彩的骤变,仿佛是富人家随手而丢的块块破布。

深宫之中,却是一派温润的景象。体态轻盈的潘贵妃,在淑房里,赤脚走在金箔铺就的地上翩翩起舞,看不出丝毫寒意。

两边,是歌吹乐舞的伶人。正座的位置上,皇帝萧宝卷正搂着吴婕妤乌头蜂似的腰,一边喝着老酒,一边吃着几十上百种色香味俱全的点心。

如果不是此时宫门外一名斥候策马前来传送急报,真的难以想象这个帝国正处在战争之中。

“陛下!前方传来急报!”

宦官梅虫儿手里拿着刚才那名斥候送来的急报,拖着宽大的鹤氅,一路踉跄着跑到皇帝的面前。

两边的伶人停止了歌吹。潘贵妃的脸上现出了不快的神色,很不情愿地回到座位上。梅虫儿匍匐在萧宝卷的面前,双手奉上急报,不敢多嘴。

另一名宦官茹发珍从萧宝卷的身边慢慢踱步到梅虫儿的身边,叹息道:“虫儿,着什么急啊,前线有陈伯之和薛元嗣在,难不成还能有啥大事?”

    “哼。”皇帝依旧抱着吴婕妤,看着梅虫儿滑稽的表现,不禁轻声一哼。

正说着,茹发珍便从梅虫儿的手里接过急报,慢慢打开,才看了几行,便被吓得两脚一软,几乎快要站立不住。

萧宝卷一把推开怀里的吴婕妤,问道:“怎么了?!”

“江州刺史陈伯之投降萧宝融的叛军了。”茹发珍瑟瑟地说道,生怕龙颜大怒,会拿自己出气。

“怎么可能!?”萧宝卷歇斯底里地喊道,“地图!快,把地图给朕呈上来!”

茹发珍和梅虫儿赶紧起身,吩咐着门外待命的太监。潘贵妃和吴婕妤识相地告退,那些伶人也都一齐散去。

一阵匆忙之后,几名太监将偌大的地图展开。齐朝的大好河山,“呼啦”一下呈现在萧宝卷的面前。

“襄阳……江州……”萧宝卷在地图上寻找着,指点着,他对地图了解一分,心中的恐惧便要增添三分。

“也就是说,贼臣萧宝融已经坐拥整个湖广地区,攻下池县,沿江而下,便能……”梅虫儿话说了一半,便不敢再说。

“哪里是什么贼臣萧宝融,他也只不过是个傀儡。”萧宝卷示意将地图收起,随后悻悻地走到正座的台阶上,长吁短叹。

“陛下英名,这一切,都是乱臣萧衍在背后捣鬼,说什么起兵是为了‘清君侧、立贤君’,只不过是说辞。”茹发珍在一旁应和道。

“陈伯之都降了,那些文臣武将,哼……看来朕真的只能信任你们两个了。”这个年轻的皇帝,眼角几乎要流出泪水,“你们说,还有办法吗?”

“办法,倒有一个。”梅虫儿低头说道,“陛下,可还记得萧懿?”

“萧懿?”茹发珍看了看满地的金箔,不怀好意地说道,“就是那个之前公然辱骂陛下的前任尚书,乱臣萧衍的哥哥?”

“陛下,萧衍说您是昏君,错杀忠良萧懿,如今叛军还未做好沿江而下的准备。您下一个罪己诏,,或许能让叛军内部有所分裂。”梅虫儿进言道。

“你说什么?!”萧宝卷大发雷霆,冲着梅虫儿一声怒吼,吓得梅虫儿低头不敢言语。

“萧衍拥兵自重并非一时,萧懿是他兄长,又屡次冲撞于朕,他们兄弟二人的不臣之心,堪比汉之曹氏、魏之司马。”

说完,萧宝卷平复了情绪,低头,也看见了满地的金箔。

“朕,真的是个昏君吗?”他蹲下身去,抚摸着铺地的金箔,自言自语。

正是因为萧懿反对他滥用金箔铺地,才被他设计刺杀。准确说,他并未想过真的杀害萧懿,他已经事先放出风声,希望萧懿逃走投奔萧衍,坐实他们兄弟谋反之罪,再将其一网打尽。

“陛下年为弱冠,文武双全,功业如此,怎么会是昏君?”茹发珍进言道,“不知梅虫儿这话是何居心,贼臣萧懿乃是刺客暗杀,与陛下有何关联?萧懿面斥圣上,有过在先,如何让陛下去下罪己诏?难不成,你也早有通敌之意?”

“你!?”梅虫儿对着茹发珍怒目而视,“如今讨论的是破敌之策,你不要胡言乱语,要是有更好的计策,你大可现在陈词,让陛下定夺。”

茹发珍说:“陛下,老奴的方法倒是简单,而且易行。那萧衍为了自家兄弟,为了一己私仇,就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起兵另立藩王为帝。兄弟尚且如此珍视,若是子嗣呢?”

一听,便觉有理,不住地点头。

茹发珍继续说道:“只要我们能够劫持萧衍在襄阳的家眷,不知他还有什么心思进攻建康?陛下,您还记得丁令光么?”

萧宝卷说:“记得记得!他是萧衍续弦的妻子,只是因为地位低下,一直没有正室的名分。当初为了拉拢他,朝臣还建议我抬高她家的门第呢。”

“萧衍没有儿子,全是女儿。我听闻丁令光正是有孕在身,若能取之,定能让萧衍方寸大乱,军心动荡。”茹发珍眨巴着小眼,生出几分行意。

“茹卿所言,甚是有理!”萧宝卷满脸开了光,如同濒死之人看到当世神医一般。

“现在官军连江州都无法守住,如何分兵去进攻襄阳?”梅虫儿这一发问,萧宝卷的脸上又仿佛扯过一片乌云。

“何必大动干戈?”茹发珍不怀好意地笑道,“只要派一个陛下信得过的人出宫去,找个刺客……大事可成。”

“好,就依茹卿所言去办。”萧宝卷伸了伸懒腰,站起来一跺脚,“出宫的人选,你们觉得谁比较合适?”

茹发珍看了看梅虫儿,又面向萧宝卷,“此事……刺杀萧懿,梅君功不可没。此事他去,甚为妥当。”

闻说此言,梅虫儿满腔怒火,看萧宝卷接连称赞,也不敢面露难色,只好装出恭敬的样子,“皇上圣明,老奴这就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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