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作欣赏】横生枝节 | 长篇历史小说《战国枭雄》节选

燕姬正坐在梳妆台前，细心地梳理着满头乌亮的秀发。忽然，她感觉到有一双温热的手，悄悄地蒙上了她的眼睛。

“猜猜我是谁？”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在她耳际轻轻吹起，宛若温馨的梦境。

“燕姬早就感受到大王要来了，正在赶紧梳头哩。”

昭王伸开双手，燕姬于是回过身来，闭着眼睛静静偎依到昭王的怀里。

男人爱美人。男人更爱那种不但美丽而且冰雪聪明，不但冰雪聪明而且极会讨男人欢心的美人。

燕姬无疑就是最后那一种美人，因此，燕姬来到章台宫不到两年，就让昭王对她产生了一种一日不见，便如隔三秋的感情。

短暂的沉默之后，燕姬感觉到昭王身上的衣服软软的，暖暖的，不由睁开双眼，仰起温玉般洁润的脸蛋，将昭王上上下下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番。

“哇！大王你好酷呀！这么漂亮的皮裘，哪儿来的呀？”

“孟尝君今天送我的礼物。”昭王见燕姬夸奖，不由面带春风，情绪饱满。“虽然天气这么暖和，尚不到穿裘皮的时候，但我还是特地穿起来送给爱妃看看，爱妃喜欢吗？”

燕姬站起身来，围着昭王转了两转，将手放在皮裘上轻轻摸了摸。

“简直华美绝伦！”燕姬赞赏道。

“知道这是什么毛皮吗？”昭王有些得意。

“这么柔润，妾猜一定是貂皮！”

“貂皮算什么呀？”昭王不屑道：“这可是狐狸皮！取的都是狐狸腋下最好的皮做成。”

见燕姬饶有兴致，昭王更加得意，又补充道：“而且你看看这毛色，全部天然纯白，都是用的白狐狸皮啊！”

“白狐狸很稀有是吧？”

“那当然！一千只狐狸中才会有一只白狐狸。这件皮衣用了这么多白狐狸皮，想想就知道会有多么难得了。据孟尝君介绍说，就是在他们齐国，也只能找到这么一件珍品。”

“这么珍贵？”燕姬张大双眼。

“价值千金！天下无双！绝无仅有！”

燕姬眼珠转了一转，双手围住昭王的脖子。

“大王呀，你这么一说，燕姬好喜欢这件白狐裘哦，大王能不能当礼物送给燕姬呢？”

“这个……”昭王猝不及防，一下子有点为难了：“爱妃，这个是齐国孟尝君送我的见面礼物，要是转送给你，传出去对我的名声恐怕会有影响呀。”

见昭王面有难色，燕姬立即嫣然一笑，嘟起粉红的樱桃嘴在昭王脸上甜甜地亲了一口。

“大王呀，瞅瞅你紧张的，燕姬不过跟大王开个玩笑罢了，燕姬再不懂事，也怎敢夺大王所爱呢？”

昭王松了一口气。“还是爱妃善解人意，赶明儿我一定送几件你喜欢的礼品给你。”

燕姬又在昭王脸上甜甜地亲了一口。

“燕姬不要礼品，燕姬只要大王天天来陪燕姬就行了。”

穰侯魏冉好些天不在咸阳了。秦国和韩国的边境上近期屡屡发生摩擦，作为全国最高的军事长官，魏冉不得不亲自来到前线视察，以督促前沿部队搞好一级战备。

从前线回到官邸，魏冉也顾不上休息，直接进入书房准备处理下近期累积的一些公文。魏冉天生精力充沛，是秦国出了名的铁腕人物。

屁股刚刚落坐，外面卫士便进来报告：“门人司马浩求见。”

魏冉挥一挥手，示意暂不见客，等卫士走到门口时，魏冉似乎突然想起什么，又叫住卫士。

“让他进来吧。”

不一会，司马浩轻手轻脚走了进来。魏冉抬头看了公孙浩一眼，目光又回到手中的公文上。

“先生有什么事吗？”

“下人哪有什么私事敢惊动侯爷，不过是大秦国有些公事罢了。”

魏冉是个聪明人，听出公孙浩话里有话，于是放下手头文件，朝旁边的坐位指了指。

“先生请坐。”

司马浩坐下来。魏冉问：“大秦国有什么事？先生但讲无妨。”

司马浩故意神秘地：“侯爷听说齐国的孟尝君已来到了咸阳这件事吗？”

魏冉：“已经听说了。”

司马浩：“侯爷知道孟尝君为什么来秦国吗？”

魏冉：“孟尝君是齐国的大能人，秦王几次求见他，不过是想用他为秦国出力而已。”

司马浩：“侯爷知道昭王打算让孟尝君担任何职呢？”

魏冉摇摇头：“我也好些天没面见昭王了，这个还暂不清楚。”

司马浩：“据下人推测，昭王这次一定会重用孟尝君，让他出任秦国的丞相。”

魏冉沉默了一会：“樗丞相年纪来了，退隐也只是迟早的事，用孟尝君来顶替这个位置，倒不是没有可能。”

司马浩于是清了清嗓子，起身凑到穰侯面前，神秘地说：“侯爷啊！于公于私，这件事您千万都要出面来阻止。”

“为什么呢？”魏冉看着司马浩。

“那下人就先说公吧，孟尝君若为秦相，则必非秦国之福。”

“此话怎讲？”

“下人料孟尝君是齐国人而不是秦国人，若为秦相，行事必先齐而后秦。”

魏冉淡然一笑：“先生这个理由未免有点牵强了。”

“何以见得？”司马浩反问。

魏冉道：“过去穆公以五羖大夫为相，孝公以商君为相，而五羖大夫和商君也都不是秦国人，但他们都能为秦国尽忠歇力，这又如何解释？”

司马浩：“侯爷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五羖大夫和商君虽然也是外国人，但和孟尝君比起来，却是有本质的区别？”

“什么区别？”

“五羖大夫和商君虽然不是秦国人，但他们在国外都是平民身份，在它国并无尺寸之地，所以他们一旦为先王重用，享受到高官厚禄，自然都会感恩戴德，歇力孝忠先王。但孟尝君却明显不是这样。”

“先生请继续。”

“孟尝君本为齐国的王族，贵为齐相，而且在齐国还拥有方圆数百里的封邑，如果在秦国得不到比这些更大的利益，侯爷想想：秦国能留得住他的心吗？所以下人断定，他日后行事，必然会明秦暗齐。”

见魏冉已陷入沉思，司马浩于是再上前一步，咐在魏冉耳边轻声说道：“下人这只是从公而言，如果从私来说，候爷的能力就比孟尝君差很多吗？”

送走司马浩后，魏冉也没心事再处理公文了，来来回回地在书房里踱起步来。

不得不说，司马浩的话就像一枚巨大的石头，猛然投入到本来平静的湖面，自然要激起一波水花。

对于昭王招纳孟尝君一事，魏冉一直是不太放在心上的。孟尝君的贤名，他也早有耳闻，值此天下相争，任何国家都不可麻痹懈怠之际，昭王能取用这样一个能人，或许还真能让秦国变得更为强盛。

但司马浩的说辞，陡然让他感觉到事情的严重。孟尝君作为齐国的贵族，在齐国又拥有薛地那样巨大的直接利益，如果在秦国任职，谁能担保他暗中不做出“身在曹营心在汉”，有损秦国利益的事来呢？

而且，司马浩最后那句话，也让魏冉有所触动，樗丞相退位，凭我魏冉的能力，为何就不能当任秦国的丞相呢？

至少，作为昭王的亲舅舅，对昭王对大秦国的忠诚度都会要明显高于孟尝君吧？

与其让外人来染指秦国的核心内政，还不如我魏冉亲自出马来掌控全局。

想到这些，魏冉只觉全身热血奔涌，一种与生俱来的争强好胜心理让他暗暗做出这样一个决定：全力争取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之位。

有了这样的想法，现在，魏冉就只能把孟尝君放在自己对手的位置来考虑了。

自己要上去，就必需把孟尝君彻底搞下来。

魏冉是个做事雷厉风行的人，说干就干。

理清好各种头绪后，笫一步，魏冉便是去拜访他姐姐宣太后。

宣太后四十不到，加上保养得很好，看上去仍是花容月貌，仪态万方。

美丽而又充满活力的女人这么早失去了丈夫，如何排解岁月的寂寞？

所以历史传闻与记载中，会充满许许多多关于这位伟大女人的风流韵事。

那些风流韵事，或者说是桃色新闻，就足足可以写成一本厚厚的艳后传奇。当然，这已经是够题外的话了。

回到正题，一番耐心细致的思想工作后，魏冉很快取得了宣太后的首肯。

“好吧，事情就这么定下来，姐姐全力支持你！”

“谢姐姐抬爱！”魏冉内心一阵狂喜。

“不过你要小心，”宣太后思考了一下，嘱咐魏冉道：“那个孟尝君是稷儿费了不少心思才召来的，此事要说服稷儿，也肯怕不会太容易。”

“这个请姐姐放心，昭王那的工作由我亲自去做就是。”

“那好，千万注意方式方法。”宣太后强调说：“最好不要产生无谓的矛盾。”

“不会的，”魏冉赶紧表态：“我会有法子说服昭王的。”

穰侯去前线视察军情，秦昭王还是颇为关心的，因此，一听说魏冉前来汇报劳军事宜，立即在章台宫接见了他。

魏冉详细向昭王汇报了秦韩边境发生冲突的起因和经过，以及前线将士的战备情况。

“战争有可能打得起来吗？”昭王还是有些担心地问。

“据臣估计，这次战争暂时打不起来。”魏冉分析着说：“就算韩方胆敢挑起战争，我们也已做好了十分充分的准备，这点请大王宽心。”

“这事全仗舅舅操心了。”

“这是臣份内应尽的职责。臣唯有鞠躬尽瘁，方不负大王厚托。”

“舅舅劳苦功高，寡人时刻不敢有忘。”

顿了顿，魏冉突然话锋一转：“臣近日回咸阳，听外面传说樗里疾丞相因年事已高，马上就要退位了？”

“是有这么回事，”昭王点点头，“不过暂时还没提上议程。”

“樗丞相假若退位，大王是否有了合适的人选来接替他的位置？毕竟丞相一职，事关重大。”

“目前初步有了人选，只是还没来得及跟母亲和舅舅商量。”

“谁？”

“寡人已将齐国的孟尝君招到了咸阳，舅舅认为这孟尝君来当丞相，合适不合适呢？”

“恭贺大王！臣听说这孟尝君是天下出了名的大能人，大王能找到他来为相，那真是再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了。”

“如果舅舅也赞成的话，那这事就更好办了。”

昭王一听魏冉赞成，原有的担忧烟消云散，立即有点喜不自禁。

魏冉道：“大王能得贤人辅佐，臣庆幸犹恐不及，怎会反对呢？不过，大王假若取用孟尝君为相，准备将哪个地方封赐给他作采邑？这个事情可得先好好考虑一下呀。”

“寡人按丞相爵禄给他最优惠的待遇就是，还有必要一开始就给他封地吗？”

“有必要。像孟尝君这样的人，臣觉得非常有必要！”

“那依舅舅之见，当给他封多少地呢？”

“大王若想留住孟尝君这样的大贤，按臣的意思，至少得给他封五百里地。”

“五百里地？”昭王以为听错了，赶紧补问一句：“舅舅是说五十里还是五百里？”

“当然是五百里，像孟尝君这样举世无双的大能人，五十里怎么够意思呢？”

昭王摇摇头：“舅舅这话就说得差了。当年商鞅为秦国出了那么多力，孝公给他的封地商邑也没有超过百里。”

“商鞅是商鞅，孟尝君是孟尝君。”魏冉道：“商鞅可以只给几十，但孟尝君非得给够五百！”

昭王有些不高兴了：“给够五百！哼！舅舅以为大秦的土地是白白捡来的吗？”

“臣岂不知大秦江山来之不易，那都是老秦人的鲜血换来的呀！”魏冉明显提高了语气：“不过大王不用孟尝君则罢，若用孟尝君，如果不给足五百里封地，臣担心日后会有无穷的后患！”

昭王不觉一惊：“什么后患？”

“孟尝君本是齐国的王族，又贵为国相，在齐国还拥方圆数百里的采邑薛地，这样优越的条件，齐国尚且留不住他，可见其人其志实在深不可测。现在他来到秦国，如果得到的利益比在齐国还不如的话，大王想想，他会安下心来为秦国出力吗？”

“这个，这个，寡人倒确是没有想到。”

“现在大王若把全国举足轻重的相位给他，而又不给他足够的封地，必然会让他深有失望！人失望则怨，理固如此。倘若一旦他由怨恨对大王产生出二心，那么……”

“怎样？”

“那么孟尝君谋事必先齐而后秦，这会让大秦的利益受到严重的损害。况且以他的才能，真的暗中做点有损秦国利益的事，大王你能觉察得出来吗？”

魏冉一席话，抽丝剥茧，层层深入，这让昭王不由有点惊慌失措。昭王叹了口气：“这样看来，寡人当初把他从齐国招来，是大大的失策呀！”

“亡羊补牢，为时未晚！”魏冉顿了顿：“如果大王不肯给他五百里封地，就切切不可让他当任大秦的丞相！”

“好，寡人明日即传令让他回去。”

“放虎归山，后患无穷！”魏冉道：“臣料孟尝君手下能人异士众多，这一路来秦，肯定已经掌握了秦国人文地理及用兵要塞等诸多情报，大王让他这么回去，将来会对秦国多多不利！”

“那怎么办？”昭王有点为难了。

魏冉看着昭王，沉默良久，猛然抬起右臂，用力在空中做了个横截的手势。

“万万不可！”昭王脸色大变，赶紧摇手。

“为何？”

“孟尝君天下大贤，若死在寡人手里，寡人不将落个戮贤的千古骂名吗？”

“大王若怕担戮贤的骂名，”魏冉语气缓了缓：“臣也有一策，可以两全。”

“舅舅有何妙策？”

“可效昔日囚楚怀王的办法，把他软禁在咸阳。只要不让他离开秦国，则龙游浅海，虎落平原，就算他孟尝君有天大的本事，也必然再兴不起风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