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5-10 14:56:27
长篇历史小说连载(37)
万年书
——昭明太子大传
阮德胜 何志浩 著
8.5
是夜,萧统将与众人商定的思路和话语几经过心过脑,方才入得宫中一五一十地坦表心迹。萧衍听着听着,没有丝毫的破绽,确认太子悔过有实、实则有行当即同意,并且允诺要给太子的修书工作足够的支持。
萧统返回途中,心已到了池县——铁佛禅寺的钟鸣、杜坞渔歌的唱晚,哦,梅洲晓雪的景致正当时,还有杏村酒肆的老酒和花鳜……进入东宫,太子妃已经到寝居睡下。太子也没心思看看她是真睡还是假睡,回到自己的寝宫,独自安眠。
天色尚早,太子妃便被外面的嘈杂弄醒,她起身唤来媵人、宫女,为自己梳妆,随后出门探望,只见宦官都在往外搬运东西,令她吃惊。
“你醒了。”萧统冷冷地说,“我要去封地修书,你我夫妻一场,你要愿意去,带着你;不愿意,你留在东宫荣华富贵吧。”
太子妃闻言,默然应对,“我的嫁妆,你别带走。”
“诺。”说完,太子妃回身走向寝居。
“今后我不在,你去寝宫睡吧,那里的锦衾是你的嫁妆,挺好的。”萧统走下厅堂,吩咐道:“你们先把东西运到玄圃,到时候连同书稿、典籍一起运走。我先入宫一趟。”
萧统匆匆到了太极殿,萧衍明知儿子的心意,但没有想到他如此迫不及待,内心难免生了留恋,尽管他有诸多令人不悦的思想和行动,可众子之中,他依然是拔萃的,依然是合格的太子,甚至储君。
“池县不远,穷山恶水的少有,在外还是要小心驶得万年船。你是太子,走到哪里都是南梁的脸,尤其到了自己的封地,亲近百姓就是亲近南梁的心。几日想来,你的很多思考不无道理,但皇家有皇家之道,你要懂的。”萧衍突然说了这些,“等书编完了,赶紧回来,京城还有很多事要你做。”
“儿臣明白。”萧统也是如此温暖地体会到下的父亲的真实。
“其实,朕也明白,你想做个不世出的好皇帝。但是很多事,很多话,等朕万岁之后,你再去做,再去说也不迟。”
“父皇千秋万代,儿臣不敢妄想。”
“这话也都是假的,维摩,朕不赞同你的主张,可是理解你的想法。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也许到了我这个年纪,你就会和我一样。不过,你这份壮志,一定要留着。”
“诺。”
“话也不多说了,你去你母后那里吧,她是最念你的人。”
“诺,父皇保重。”
萧统再行大礼,正欲转身,萧衍突然想到一件事,“对了,维摩。你昨夜草拟的那份属官名单,都没问题,只是陈庆之他想留在京城,他说他在西篱门外的石头津等你,要为你送行。”
走出太极殿,远山很清晰地在皇宫远处高立,雪已融化,更显高大。萧统几近小跑着奔向丁令光的寝宫,不像是告别,倒像是归来。
萧统大声地呼喊:“母后!”
“我听说了。”丁令光一张口,眼泪便流了出来,“要记得保重身体。”
说完两人相顾无言,互相泣泪。许久,丁令光才说:“到了封地,常给宫里寄些书信。你三弟萧纲,时常有信来,不像你那不成才的五弟萧续,一两个月才来一封。”
“儿臣谨记。”
“你有抱负,娘心里,很是欣慰。时候不早,你快上路吧。”
“嗯,母后保重。”
萧统回到玄圃,书稿、行礼,还有随行人员的起居用品,一一准备妥当。
“伯鳞。”萧统在呼唤。
钱鱼策马而来,复命道:“殿下,有何吩咐?准备出发?”
萧统几次回首门户,他是有期待的,期待太子妃出来相送,倒不是为了多少情感,而是礼仪,她作为太子妃的礼仪。若它日入主,如何像丁令光一样母仪天下?朱门的大门始终是空洞的。“出发吧!”
“诺!”
如此队伍,也是萧统一减再减,减到实在减无可减,可比起当年去襄阳探亲,要略显壮观。萧统坐在车上,看着身后一车车的书稿,内心也有所安定,出得京城,队伍走的是百姓的路,占道是少不了,所以更坚定他编撰《文选》的信心。
时值正午,西篱门便在眼前,萧统站在轺车上,远远地看到一间亭子,陈庆之正带着随从,等候于此。
“子云兄!”萧统在轺车上呼喊着招手。
陈庆之也在亭中,招手示意。
萧统下车,快步走到亭中,气喘吁吁,“子……子云兄……”
“殿下何必如此心急。”陈庆之紧紧地抱着水炉,嘴唇依然冻得紫白紫白。
“先生畏寒,何必在此等候。”
“有些话,不便在宫里说,不便在人前说。如此亭中,你我二人方可畅所欲言。”
“子云兄,我自幼年出巡襄阳以来,与你几乎朝夕相处,未有分别。我草拟了属官的名单,你为何不来?”
“一则为殿下,二则为自己,三则为天下。”陈庆之微笑着说道,“但是归根结底,还是为天下。”
“先生请细细言之。”萧统有所料,不知细究。
“为殿下者,殿下就藩,各藩王不可能安生,我虽然位卑言轻,可是得陛下信任,又是近臣,留在京城,能保太子储位。”
“为自己呢?为了陈昭?”
“吾儿陈昭听说池县山水好,倒是想和太子前往。臣为自己,是为自己的抱负。数年前,殿下问我有何志向,当时我未曾回答,如今,我可以回答了。”
“洗耳恭听。”
“北伐。”
萧统一听,如晴天霹雳,“子云兄,你……”
陈庆之不慌,“臣一直以来,都在联络军中势力,每有赏赐,都结交军中豪杰。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够北伐中原,光复河山。”
“子云兄,这历代北伐,最多不过收复黄河以南,而且不久都被北朝夺去。以前刘裕北伐,北方混乱不已,也不过是勉强打到黄河。如今北方一统,北魏万国来朝,正是鼎盛,如何能与之争锋?”
“北魏十年必乱。而且,臣的北伐,和陛下的北伐,完全不同。”
“君试言之。”
陈庆之指着浩浩荡荡的长江,说:“陛下,可知炎黄二帝?”
“知之。”
“陛下,可知要舜禅让?”
“知之。”
“陛下,可知夏商周、秦汉魏?”
“知之。”
“我华夏,自炎黄以来,世居中夏,绵延不绝,如今偏安江南,非长久也。南北汉家,车书无异,血脉相通,岂有分而治之之理?”陈庆之眺望着江北,“那是尧之都舜之壤禹之封,是汉家故地,一定要光复。到时,荷蒙天地,君主华夷。”
“南朝地广人稀,没有兵源。子云兄的北伐,要多少人?”
“与我兵戎精进,粮草充裕,部众两万,可横行天下;一万步卒,可直取北魏都城。”
“子云兄如此自负,令在下汗颜。”
“倒不是我用兵如神。我坚信我对局势的判断,等时机一到,北魏可不攻自破,一两万人,可摧枯拉朽。”
“然则为天下者何?”
“殿下登基,光复河山,便是天下幸事。”
“嗯,你我一同,建立一个没有门阀的世界!”
……
亭开四帏,风来风往,有疾有缓,不配合云卷云舒,也不应付江水东流,走的时令规则,这大概就是一种无道和世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