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5-10 14:56:27
长篇历史小说连载（52）
万年书
——昭明太子大传
阮德胜 何志浩 著
10.5
这天一早，宋景休顶着露水回到行宫，面见萧统。“殿下，圣上要务繁忙，未有书信。这里有贵嫔书札一封，子云先生书札一封。”说罢，从怀中取出两个“双鲤”。
“烹之。”萧统下令拆信。
钱鱼拔出一把随身的缳首小刀，递与宋景休。
宋景休先割开丁令光“双鲤”，取出其中的书信，递与太子。
丁令光的书信并没有太多言语，只是劝萧统注意身体，不要太过操劳。太子萧统一看，叹惋再三：“昔在东宫、玄圃，日日得见母后，叮咛嘱咐，总觉陈词。今日读信，思念倍至。”
宋景休将陈庆之的书信呈上来，“殿下，这是子云先生的信。”
萧统将丁令光的书信慢慢折好，放入怀中，对宋景休说道：“你念吧。”
“臣……”宋景休愣了，“臣不识字。”
萧统一听，摇头叹息，接过陈庆之的书信，读了一遍之后，随即陷入沉思。
“殿下，子云先生说了什么？”一旁的钱鱼问道。
“孤将旱灾、粮荒等事一一备言，子云先生以为孤之举措，甚为可取。只是筹集米粮，屯粮赈济，并非治本之策。如今池县一带依旧大旱，春耕在即，稻田龟裂，父皇近日繁忙，也为此事操劳”
“子云先生有何妙计？”钱鱼问道。
萧统一脸疑惑，说道：“子云兄劝孤以太子名义，在此地升坛求雨……”
钱鱼一听，也跟着摸不着头脑：“如今子云先生也没办法了，竟然出此下策。升坛求雨，若能感动天地，降雨倒还好，若是无用，劳而无功也就罢了，太子千金之躯，今后岂不遭人耻笑？”
萧统并无迟疑，吩咐钱鱼道：“子云兄自有道理，他劝孤尽快行事。伯鳞，你速去联系县官，召集僧道，今日午后，孤前往三台山为众生求雨。”
钱鱼告退后，萧统吩咐内官备上热水，沐浴焚香，并换上了素色常服，头上戴着黑色葛布的幅巾，腰间换上了布带，身边内官、侍卫，也都身着俭朴。
睿奴和义娘正在酿制酢浆，午时，内官送来午膳，只有清粥齑菜，引得睿奴不满，“昨日夜里，太子还宴请我兄妹，今日清晨，也有蒸饼招待，怎么到了眼下，越发不如了？”
义娘拽了拽睿奴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多嘴。
“二位稍安勿躁，太子今日突然下令，午后要去三台山求雨，故而今日宫中午膳只有斋菜，太子还特地嘱托，望你二位客人不要介意。”
正说间，鱼天愍走了进来，看到内官给他们呈上的饭菜，会心一笑：“看来你们也知道了，今日宫里是没好吃食了。我刚才特地问太子要了些铜钱，太子特许咱们三个今天出宫用膳，走吧，这酢浆已经入瓮，不必整日看管，你我同去西门酒肆觅个铺子，美餐一顿。”
睿奴和义娘相互看了看，不好意思。
鱼天愍上去扯起睿奴的手便往外走，“事不宜迟，速速前往。”义娘只好跟着后面。
仨人刚刚走出屋子，便迎面遇到了正要出门的萧统。萧统没有和他们说话，只是点头打了招呼，仨人作揖回礼。萧统身后，是钱鱼和几名县衙的小吏。萧统没有准备车马，步行出宫。因为消息已经传开，宫门外早已聚拢了百姓，好在有两队官军维持秩序。
鱼天愍仨人只好从侧门出宫。没想到，侧门也是人山人海，仨人瞬间淹没在人海之中。
萧统在两队官兵的护卫下，三步一拜，慢慢走向三台山的祭坛。人流也跟着萧统的脚步慢慢挪动，挤得鱼天愍、睿奴、义娘八面仨不能遂愿，随波逐流，在人潮里拥挤了半个时辰之久，仨人再次看到了萧统。
萧统已经登上了三台山下的祭坛，底下一边是僧人，一边是道士，和尚敲着木鱼念着经，道士则吹奏仙乐，唱念求雨的颂文。
萧统和县衙的官吏，对着风伯雨师的牌位，行了三跪九拜的大礼。仪式庄严而规范，贡品呈上后，萧统命身后的内官呈上一篇他刚刚写就的祭文，并大声诵咏。
念完之后，一名侍卫上前，就着油灯将祭文焚烧。萧统就在蒲团上跪着，不顾艳阳暴晒。
可是，天色依旧毒辣，连一丝风都没有。天色渐渐暗了，萧统依然跪在风伯雨师的牌位前。围观的平民也渐渐稀疏，鱼天愍三人却早已忘了午膳的事，依然在下面看着。
到了傍晚，一阵风来，吹得鱼天愍一阵凉意，不禁感慨，“大梁朝有如此善良太子，福气啊！”
睿奴一言不发，却若有所思。鱼天愍见没人回应，继续说道：“你们不知道，殿下为人俭朴，一点没有架子，就像个普通读书人，温良恭俭让，没话说。这下求雨，雨若是不来，只怕太子不食不饮。”
义娘拽了拽睿奴的衣袖，不住地比划着什么，睿奴点了点头，对鱼天愍说道，“不如，我们趁着还未宵禁，给殿下买些吃的？”
“那倒也好。”说完，鱼天愍才意识到自己的肚子也已经饿了，“不过咱们三个还是先把自己的肚皮解决吧。”
说完，三人快步准备进城。一阵风来，令鱼天愍大喜过望，“慢着，咱们三个，可以不用入城了。”
风又大了一些，天色也更加暗淡，“我当过水军，这风，分明是要下雨了。”
南风乍起。
这时，一滴雨水滴进了鱼天愍的脖子：“下雨了，下雨了！”
鱼天愍高声呼喊着，行人也纷纷拍手鼓舞。
萧统跪了两个多时辰，也感觉到了稀稀落落的雨滴，遂在两名侍卫的搀扶下慢慢起身。
“太子殿下万岁！太子殿下万岁！”围观的民众发出兴奋的呐喊，萧统也露出欣慰的微笑。
鱼天愍想上去庆贺萧统，却被负责护卫的官兵拦下。
“我是太子的人，让我进去，让我进去……”池县的官兵不认识鱼天愍他们仨，死活不让他们进去。
很快，东宫属官和县衙官吏都来庆贺，并且为萧统和僧道等人送来不能折叠如斗笠的簦伞。
雨渐渐大了，萧统没有让侍卫帮忙，自己打伞，随即太子也看到了正在和卫士争执的鱼天愍和睿奴，便吩咐他们三个上来。鱼天愍滋溜一下钻进了一名内官的伞下，钱鱼见势抖了个机灵，将睿奴拉到自己的伞下，并将义娘推到太子身边。
萧统有些尴尬，将伞递给义娘，自己躲到一边，和前来庆贺的刘勰同打一把伞。
“太子感天动地，可喜可贺。”见太子都自己打伞，知县也自己撑一把伞，作揖行礼道，“殿下，臣已在西城门楼设下酒食宴请诸位，还望殿下不吝前来。”
“走吧殿下，我等中午就饿了。”鱼天愍嚷嚷道。
萧统也面露笑容，吩咐钱鱼差人叫来宋景休一起赴宴。
宴会上，萧统在秀山门城楼二楼坐着头席，属官和县官在下面列次而坐，一楼则是鱼天愍、睿奴、义娘和东宫的一些侍卫、内官。
众人刚坐定，茶水冒着热气，门两侧分别鱼贯而入乐坊的师傅和一队舞妓。
“这……”不待萧统发话，钱鱼站起身，指着说，“这是什么？”
“殿下为民祈雨，劳累身体筋骨，在下特安排丝竹前来助兴。”县令顶着钱鱼的手指笑笑地对萧统说。
“退下！”萧统已看了明白，“孤兴文字，不乐丝竹。你们都听好了，孤向来以分俭为德，以朴为标。孤也希望在我的土地上，大兴俭朴之风。”转而又对钱鱼他们说，“我再次向你们申明：能动脚的绝不用车辇、能力行绝不要侍从；乐以书上绝不有丝竹、食以果腹绝不设宴。”
钱鱼应诺。乐坊师傅尽管上过大场面，但太子的场子还是头一遭，原想多卖点技艺，却被喝斥，吓得出门脚都在打弯。舞妓们更像是在逃命。
萧统用手将钱鱼招到身边，吩咐他出门追上乐坊师傅与舞妓，将该付的酬金全付了。
县令的这个马屁又拍到马蹄上，急忙借故匆匆撤下名贵珍馐，换上了池县的家常菜肴。
萧统在行宫里的风味多是建康的厨艺，今日吃得民风土味，既新鲜，又抓口。一路吃着，一路赞好。
最后，侍从为每个座位呈上一道主菜，县令特地起身，向太子行礼道：“殿下，这是池县有名的桃花鳜鱼，又名秋浦花鳜，如今正是肥美之时，家常水产，鲊而蒸之，望太子品尝。”
萧统就着油灯，仔细看着，“此鱼色若古铜，斑若铜绿，纹秀如山，着实新奇。”夹起一块鱼肉，入口，品上，大赞道：“武昌之鳊，淮阴之鲋，吴郡之鼋，建康之鲌，诚不若此物之美也。”
这口吃完，又夹了一大筷子进口，眯起眼，细细地嚼，嫩而生津。东宫属官也对这道菜称赞不绝。
萧统心中愈发欢喜，酒足饭饱之后，命县令取来纸笔，说道：“池县风物人情，孤甚爱之，赐此地一字，可为本县之名。”
县令受宠若惊。
萧统饱饱地蘸上墨水，在纸上写下了一个“贵”字。
“一来，春水为‘贵’，二来鳜鱼为‘贵’。孤之池县，可更名为‘贵池’。”
话落之时，“池”字已贴着“贵”字出左。县令捧着当朝太子的墨宝，双膝下跪，“诺，臣明日便上书朝廷，差人换了城门匾额，更名‘贵池县’。”
池县的雨，不，贵池的雨下了不大不小的一阵，之后又下了一阵不小也不大，迎着耕、助着耘。萧统很快忘了，贵池的百姓却真真地记得，因为风调雨顺的年份实在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