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历史小说:《赵武灵王》独家连载(14)

2023-05-10 14:56:27






赵  武  灵  王

作者:王墨












第二章:武


武,会意。从止,从戈。本义勇猛,猛烈。

刚彊直理曰武。威彊敌德曰武。克定祸乱曰武。刑民克服曰武。——《谥法解》。





十五





几个月后,中山传来消息:中山王突然夭亡,司马熹专权立了一位幼主,中山国内人心浮动。

赵雍大喜,决定亲自率军出征中山。赵国大军和中山交战于房子(今河北高邑西)一带。车骑将军牛翦冲锋陷阵,勇猛无敌。但整体战事并不理想,双方互有胜负。

这天晚上,赵雍请牛翦来到自己的军帐。

赵雍问牛翦:“咱们赵国无论是国力还是军力,都比中山强大,为什么这些年来与中山交战,难以取得决定性的胜利,有时还会失利?”牛翦马上起立,垂首说:“末将无能。”赵雍拉他坐下,说:“不关你的事。你奋不顾身勇猛善战,为我亲眼所见。我不是怪你,而是想和你找找得势不得胜的原因。”赵雍拔出宝剑,在军帐的地上画出战场,接着说,“我日间观察,我军以车兵在前,步兵在后,采取步步进逼的战法,从场面上看,我军尽占优势。但中山军中有一支骑兵,往来冲突,对我军阵法进行破坏。而我们的车兵也好步兵也好,竟对他们无可奈何。”牛翦说:“国君说得很是。中山乃胡狄一族,骑射本是他们所长。”赵雍用剑敲击着地图,问:“为什么我们不能建立一支骑兵队伍呢?”牛翦挠了挠头,说:“骑兵固然有机动灵活的特点,但两国相争,决定性的胜利还是要靠车兵。骑兵只能发挥些干扰破坏的作用,杀伤力远不如车兵。况且我国人向来不善于骑射,组建骑兵所需的大量战马也没有来源。”赵雍说:“你是说组建骑兵没有必要呢,还是有必要但很困难?”牛翦迟疑半晌,说:“很困难,也没有太大必要。”赵雍盯着他,说:“哦?那么将军可有对付中山骑兵的良策?”牛翦说:“目前战场地形不利于我车兵施展。我请求转移阵地,另辟战场,引中山军主力与我对决,如此可一战成功。”赵雍摇头,说:“将军差矣。”牛翦愕然。赵雍将宝剑回鞘,说:“将军回去想想,是让我们的军队能够适应任何战场地形好呢,还是让战场地形来适应我们的军队好呢?难道敌人进攻我们,只选对我们有利的地形?难道我们要开疆拓土,也只能选那些对我们有利的地形去?”牛翦低头沉思。赵雍说:“将军请回。想好后再回答我。”

 

赵雍在房子之战后,来到了代地。代相赵固参见。赵雍询问开军市和边境贸易情形如何。赵固叫来田不礼禀报。

田不礼参见赵雍后,介绍说:“自从在代地驻军附近开市,附近居民多有前来贸易的。所收交易税,可补军饷十分之一。”赵雍很是高兴,夸奖道:“能补十分之一就是了不起的贡献。”田不礼接着说:“但边境贸易开展的不太理想。主要是因为赵国与中山还有三胡长年征战,胡狄之人或对赵人有畏惧之心,或对赵人不信任。公开来交易的极少,反而私下里的交易很多。胡狄人拿来交易的东西主要有皮毛、野味、胡犬、玉石等,而买走的主要是粮食和布匹。这些交易大多通过中间游商完成,官府和民间都很难得利,只肥了中间商。”赵雍问:“你有什么好办法?”田不礼迟疑了一下说:“想让胡狄之人和赵国的百姓入市公开交易,非常难。因为双方的百姓互相敌视,互不信任。就是那些中间商,也经常假扮成胡人模样,穿着胡人服装,才能取得他们的信任。臣还没想出更好的办法。”赵雍若有所思。田不礼又说:“臣先前在邯郸曾向国君建议过上计(预算)制度,原是臣家里经商采用的制度。可惜时间仓促,没来得及在邯郸施行。现在赵固老大人支持臣在代地试行。经过半年试行,证明可大量节俭财用。”赵雍拍了拍田不礼的肩膀,说:“好,你和赵固将上计试行的详细情况,明白写来上报朝廷。等我回去后研究,果然有用,便在全国推行。”

 

晚上,赵雍与赵固在行宫庭院中围火夜谈。

赵雍仰望星空,只见繁星点点,令人目眩。不由发出一声浩叹。赵固不知国君所叹为何,只肃然端坐。赵雍从天上收回目光,见到赵固的摸样,扑哧一笑,道:“叔叔何拘谨若此?”赵固正容答道:“国君在此,老臣敢不恭谨?”赵雍赞道:“叔叔真有古大臣之风。方才我看罢天,便有一叹。叔叔可知我叹的是什么?”赵固说:“老臣不知。”赵雍道:“我曾听人说过,这天上的每颗星,都代表着地上一个人。那有才德之人,便是天上的亮星,无才德之人,便是天上的暗星。”赵雍扬手指天,“叔叔你看!咱们赵国的天空上,有那么多灿烂的亮星,简直不可胜数。可是咱们的国家却实在没有几个像样的人才,像叔叔你这样的更是寥若晨星,怎不令人感叹。”赵固这才明白,国君看的是天,想的还是国家。忙道:“国君谬赞,臣愧不敢当。只是咱们赵国,虽说不上人才济济,但文有肥仪、赵成,武有李兑、牛翦,也不可说无人。国君何必忧心若此?”赵雍叹道:“要想让赵国强大,光有这几个人哪够?我只恨天公吝啬,不给我赵国更多人才。何况,你说的这几人,哪里都算得上人才?公子成如能有你一半,我就知足了。”赵固听见国君褒贬公子成,不敢再接话。

赵雍忽道:“你看田不礼此人怎样?”赵固想了想,说:“理财有道,心思缜密,办事干练。”赵雍接问:“可堪大用?”赵固想都没想便道:“不可。”赵雍奇道:“哦,为何?”赵固谨慎地说:“田不礼过于功利,为人刻薄,使之办事则能干,使之掌权则必有后患。”赵雍说:“这也不尽然。功利心重未必是坏事,至少他肯进取。我最看不惯朝中许多大臣,无所事事,老朽昏庸,终日只知搬弄是非,却办不了一件具体的事。”赵固立即站起,说:“臣惶恐。”赵雍忙拉他坐下,说:“叔叔不必多心,我并不是说你。你在代地为相,为我管理着半壁江山,是我最为倚重的左膀右臂。也是我王族宗室中的表率。” 赵固忙说:“国君言重了。”赵雍接着说:“就说这个田不礼,出身于商人之家,但能够抛下家业,来此边地为国效力,这样的人,我就要重用。这对赵国的士人会是个鞭策,而对农工商等则是个鼓励。只要你有本事,肯为国家出力,我不论出身,一定重用。今后在你这,田不礼如有什么新的想法,你尽可放手让他去试。至于他的为人,有你管着他,也出不了什么事。”赵固答道:“是。”

赵雍说完这些,半晌无语,思绪不知又飞到了哪里。赵固见状,便请辞告退。赵雍一拍脑袋,说:“几乎忘了!你明天派人给我找些胡人的衣服来。”赵固奇怪道:“国君要胡人的衣服何用?”赵雍说:“你先别管。东胡、林胡、楼烦还有中山的服装,你各样给我弄几套来。”赵固觉得自己真的是老了,心思实在跟不上这个年轻的国君。恭敬地答了声“是”,走了。

 

赵雍回到邯郸,命高信挑选十余名黑衣侍卫,在校场试穿胡人服装。黑衣侍卫们莫名其妙,只好遵命穿上。赵雍饶有兴致地围着他们看。又命牵过马来,让侍卫们骑上往来奔驰。 赵雍看得哈哈大笑,见高信站在身边,便道:“高信你快来看。他们穿上胡人的衣服多有意思。”高信却正色说:“请国君下令让他们回来,脱掉胡服。”赵雍一愣,说:“哦?为什么?”高信说:“黑衣侍卫乃国君近卫军,都是经过精心选拔、刻苦训练的精英子弟,他们的职责是保卫国君和王室,不是供国君消遣开心的。”赵雍觉得好笑,道:“你是说我拿他们消遣开心?”高信倔强地说:“正是!”赵雍说:“你先别忙着指责我。我来问你,你看这些侍卫穿上胡服后,可有什么变化?”高信撇嘴说:“奇装异服,丑态百出。”赵雍气道:“你!”高信并不畏惧,坚定地看着赵雍:“请国君让他们穿回黑衣。”

赵雍无奈,说:“好,你先站过一旁。叫牛冲来,牛冲!”牛冲跑过来。赵雍指给他看校场:“你仔细看看,这些侍卫穿上胡服后,可有什么变化?”牛冲回头看了看高信,欲言又止。赵雍说:“你别看他,我问你呢。”牛冲只好说道:“我觉得他们骑马……似乎比以前方便了。”赵雍点头,接着问:“还有呢?”牛冲说:“身手好像,也比以前敏捷了。”赵雍满意地说:“你比高信眼力好些,到底看出了方便和敏捷。高信只看见丑态百出。”高信满脸通红,可脸上还是明明写着两个字——不服!

牛冲期期艾艾地说:“但,但……”赵雍道:“但什么?你有话直说。”牛冲憋了半天,终于说出:“但穿这些衣服,显不出王室近卫军的威武和尊严,而且,会遭人耻笑。”说完偷看赵雍,怕赵雍生气。赵雍今天却极有耐心,只问牛冲:“你们保护我的时候,是威武和尊严重要些,还是方便和敏捷重要些?”牛冲说:“这?”不知怎么回答了。

赵雍哈哈一笑,说:“你们两个就站在这里想,什么时候把这个问题想通了,什么时候来见我。”说罢回宫去了。

 

翌日,赵雍宣布所有重要大臣随驾前往信宫,将在那里举行大朝会。

到达信宫的当晚,赵雍招来肥仪密谈。这已经成了他的习惯,遇到重大事情需要做决定的时候,总会先找肥仪谈谈。而肥仪也从来没让他失望过。

赵雍先开口了,问:“你可知这信宫的来历?”肥仪答:“信宫是我赵国陪都。此乃当年魏惠王献我一批巨木良材,成侯因之建造檀宫,后改名为信宫。”赵雍点头道:“是啊,那是成侯20年的事,可是只过了一年,魏惠王就率军攻破邯郸,首都沦丧达三年之久。,才避免了赵国亡国。大概魏惠王也没有想到,赵国之所以不亡,和他送给赵国的这一批栋梁之材有关。”肥仪说:“是。”这段历史是他的亲身经历,他猜想着国君提起这段往事的意图。

赵雍接着说:“当年韩、赵、魏三家分晋,本是我们赵国最为强大。为什么后来魏国称雄诸侯,而我们赵国却沦落到被人攻破首都,君臣流落在外的地步?”肥仪明白了,国君必定是对赵国的现状不满,有了改革的想法。于是说:“因为魏国实行了李悝变法,是诸侯中第一个进行改革的,到魏文侯时,魏国已成为诸侯霸主。后来列国纷纷效法,楚有吴起变法,秦有商鞅变法,韩有申不害变法,都增强了各自的国力。其中尤其是秦国的商鞅变法,更是使秦这个西陲小国一跃而为当今国际第一强国。可惜的是,我们赵国却始终没有过改革变法,靠的还是简子、襄子时打下的老家底,一路苟延残喘,积贫积弱,甚至连中山这样的千乘小国都敢欺负我们。”这席话正说到了赵雍心里。赵雍感叹说:“是啊,我这次亲率军征战中山,沿途仔细考察了各地,有很多体会。我召集这次大朝会,特意选在信宫举行,就是想把我所见所闻和所思所想讲给大家听,让大家一起回想我们赵国被人欺负的历史,大家一起想办法,怎么能让我们赵国富国强兵。”肥仪问:“国君是不是已经有什么具体的想法了?”赵雍点头说:“我的想法就是一定要改革,哪怕我们赵国是诸侯中最后一个变法的,但变就比不变好,改就比不改强。如果再不实行变法改革,我们就将在国际上没有立足之地,直至亡国。至于改革的具体办法,我虽有了一个初步的想法,但还不成熟,正想和群臣商议,尤其想先听听你的意见。”

赵雍说完,起身走到一个标出了赵国疆域的沙盘前。肥仪跟了过去,说:“让我猜一猜——国君是在盘算如何从胡狄那里得到好处吧?”赵雍指着沙盘说:“对。你来看,赵国四战之地,以我们现在的实力,只能向北方胡狄之地发展,因为胡狄部落较弱,我们只要用较少的力量就可取得较大的成果,不必使百姓过度负担,军队精疲力竭,就能得到简子襄子那样的功勋。可是建立盖世功勋的人,必然要遭受一些世俗小人的责难;有独到见解的人,也必然会招惹众人之怨。现在我想让百姓都改穿胡服练习骑马射箭,但这样一来,天下人一定会指责我颠覆礼仪,扰乱华夏,你说怎么办?”肥仪道:“我听说,做事情犹豫不决就不可能成功。国君既然下定决心背弃世俗偏见,那就不要顾虑天下人的非议了。从前的圣人大舜也跳过苗族的舞蹈,大禹光着身子去过不穿衣服的部落,他们并不是想放纵情欲,怡乐心志,而是想借此宣扬道德,建功立业。国君既然决定了,就应该付诸实施。”

肥仪的鲜明立场给了赵雍极大的鼓励。赵雍心意已决,道:“我不是对胡服骑射这件事有什么顾虑,而是担心天下人笑话我。疯狂的人觉得高兴的事,有理智的人会为此感到悲哀;愚蠢的人高兴的事,贤明的人却对此担忧。如果国人都支持我的话,那么胡服骑射的功效就不可估量。听了你的话,我决心已定,即使全天下的人都讥笑我,北方胡人和中山国的土地我也一定会得到手。”

 

第二天,赵雍在大朝会中,面对全体大臣发表了公开演讲。

他说:“咱们赵国的开国先烈们,凭借时势世情的转变,建立了一系列的功业,掌握了原来晋国最重要的疆土,雄踞漳河、滏阳河险要,建立长城,又占领蔺城、郭水、狼山。也曾在荏山打败过林胡部落,只可惜未能彻底征服它。

“而今我们面对的是什么形势呢?中山国紧逼在我腹心,北方有燕国,东方有东胡部落,西方有林胡、楼烦部落和秦国、韩国。四周都是敌人,如果我们没有强大的军队和极高的战斗力来保护自己,我们早晚要灭亡。所以,赵国已到了非改革不可的危急关头。我想,在历史上享有高度美名的人,必然受到当世世俗之人的谴责。为赵国的今后着想,我已下定决心不顾世人的讥笑和谴责,在全国推行胡服骑射。你们大家讨论一下吧。”

朝会炸了锅,群臣一片哗然,老夫子周绍当场晕倒。只有楼缓公开说了一声好。

 

信宫大会连开了五天。五天中,群臣针对赵国要不要改革变法,怎么改革变法吵成了一锅粥。赵雍特命经过他挑选的十名黑衣侍卫,在高信和牛冲的带领下穿上胡服表演骑射。赵雍本以为这样直观的对比,可以说服那些反对改革的人,不料黑衣侍卫们的表演,让本来赞同改革的人也转变了态度,因为他们觉得穿上胡服的样子实在太奇怪了,他们从理念上赞同改革,但是难以接受胡服。楼缓就是这样。

 

会议陷入僵局。赵雍非常生气。肥仪劝他说,国君光是和大家坐在这里议论,大家很难体会国君的苦心。这些朝廷大臣,并没有亲自接触过边防军士,也不了解民间疾苦。请国君带大家到中山边境和代地走一圈,让大家亲眼看看,也许这样能改变他们的想法。

于是第六天,赵雍带着群臣出发了。先到了中山边境房子。将军牛翦拜见赵雍。赵雍特意当着群臣的面问牛翦,上次让你想的问题想通了没有?

牛翦说,我想通了。我们应该建立骑兵,让我们的军队能够适应任何地理地形,而不是让地理地形来适应军队。我愿意为国君训练赵国第一支骑兵。但是战马有限,赵人也不善骑马,兵源也有限。赵雍很欣慰,奖励了牛翦,说,只要你想通了,困难好解决。我现在准备搞胡服改革,这样就可以和胡狄方面公开进行贸易,买到大批战马;至于兵源,你可以一面向胡狄之地招收,同时培训赵人。

 

离开房子,群臣又随赵雍到了代地。代相赵固和田不礼等拜见。赵雍又特意安排田不礼给群臣讲了胡服对边境贸易的作用。群臣听了默不作声。

最后赵雍带着群臣登临黄华山上。从这里往北看,就是一望无际的莽莽草原。赵雍觉得通过这番实地考察,群臣中反对改革的声音已经减少了很多。

他叫过楼缓来,责问说:“你起先是赞成胡服改革的,为什么又变卦了呢?”楼缓说:“改革我始终赞成。比如破除门第之见,广招天下贤才,比如奖励军功,训练民兵等等,这些我都赞成。我只是觉得不一定非要穿胡服。改革应重在内容,穿什么衣服只是形式。我觉得为了这个形式问题,遭致大多数人的反对,使改革难以进行,是不明智的。”赵雍眺望着草原,说:“改穿胡服决不只是形式问题。在这个表面的形式中恰恰隐藏着最重要的改革内容。通过胡服改革,我所想要的,不仅是军队战斗力的提高以及边境贸易的利益,更主要的是一次全面的观念革新,打破旧的传统,创造新的传统,这才是彻底的改革。”楼缓思考着赵雍的话,说:“好吧,我愿意支持国君。但是公子成他们呢?你怎么说服他们?”赵雍说:“我有办法。就是说服不了他们,我也要坚决实行胡服改革。”楼缓正色道:“我认为必须想办法说服公子成他们。公子成代表着王室宗族的守旧势力,。如果不能说服他们心甘情愿地参与改革,那么改革将很难切实有效地推行下去,改革的成果就要大打折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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