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小说|海棠悄落(之四)

2023-05-10 14:56:27



这是一座记录几百年荣辱的私人宅邸,这是一个见证王朝兴衰的历史传奇。亭台楼阁经风雨,春夏秋冬看离合。这是一个14岁女孩的首次历史小说写作冒险。





第四章 举杯消愁愁更愁


光绪二年(公元1876年)秋,后海岸边的柳树早早就掉了叶子,光秃秃的显得垂头丧气。


醇亲王奕譞在王府的花园中摘海棠果。


这两年秋天,他闲来无事都会去采摘。只是今年的果子结得小而稀少,而且大多都极为酸涩,难以下咽。


天,灰蒙蒙的。


即便是落日时分,也不过是一轮红日空洞地挂在西边的天空。


这是奕譞离开儿子的第二个年头。他和福晋叶赫那拉·婉贞的两个儿子都早夭,将唯一的儿子载湉视若珍宝。没想到去年,同治帝驾崩,同治帝是咸丰皇帝唯一的子嗣,同治帝又无后,四岁的载湉被权倾朝野的西太后相中,抱进宫中当了皇帝,西太后成了载湉名正言顺的养母。而他为了避讳,身为载湉的生父,却终究连进宫看他一眼的勇气也没有。


奕譞无奈地摇摇头,把攥在手里的酸涩果实扔回篮筐,便回到书房酌酒。


家里出了皇帝,原先的宅院便成了“潜龙之地”,按大清祖制不可再居住,于是举家迁到了后海北岸的这一座园子里。


离开儿子的这两年里,他每日借酒消愁,可那份思念之情却是越来越重,难以消遣。所以,每次他都期在必醉,两年来,竟练就一副好酒量。


温热的黄酒、甘甜的果酒,都不能满足奕譞。秋天一到,他必会派人去乡下取一些农家产的辛辣白酒。


半醉半醒间,他一抬头,偏偏又看见书房中光绪皇帝的老师翁同龢送来的匾额“畅襟斋”,又引来一阵伤心,就如胸口堵了一团棉花般,便拿了壶酒,走到妻子叶赫那拉·婉贞的房间,二人相对拭泪,诉说对儿子的相思之苦。说着说着,竟猛然想起先帝咸丰驾崩后,,不禁心存余悸。


奕譞犹记当年,咸丰帝驾崩,六王兄奕訢向他密传了西太后的懿旨,他领命后一路飞骑连夜赶去密云半壁店擒拿顾命八大臣之中的肃顺,那肃顺还在睡梦之中,便被铁链锁身五花大绑押上了囚车。一路上肃顺的咆哮、叫骂声还在耳边回响,在菜市口监斩时肃顺的惨状还历历在目。那皇室宗亲载垣、端华也已被赐自尽,其他五位顾命大臣被发往军台效力。现如今,他自己沦落到比当年那八大臣更危险、更尴尬的境地。


大清皇室这么多皇子皇孙,有许多已经成年,慈禧单单选择了他唯一的孩子载湉继位,不过是因为载湉年幼,她才能继续垂帘听政。而如今儿子当了皇帝,自己似乎成了“太上皇”,可明明又不是太上皇……


想那明朝的武宗无后,其堂弟朱厚熜继位,朝臣们对于皇帝生父的称呼争执不下,竟引得近二百人遭到廷杖,17人因此丧命,震动朝野……无论如何,当今皇上生父的身份必然引起慈禧的猜忌与防范。奕譞见识过慈禧的狠辣与野心,怕是现在自己已经成了慈禧的眼中钉了。思来想去,素来怕惹事的奕譞竟惊出了一身冷汗来,当下便下了决心。


第二日,奕譞上书朝廷,请罢都统、御前大臣等一切职任。很快,诏书便被批了下来,两宫太后赏了他“亲王”的待遇。他明白,这是他远离朝政所换来的片刻安宁,如果想要儿子也安宁,就当作没了这个儿子,不能再去见载湉……


婉贞虽是西太后的亲妹妹,可是她去年唯一一次去宫里探望儿子,只能说一些寒暄话,根本无暇与当今皇上亲近。渐渐地,她也不敢再奢望去看了,纵然她的另外两个孩子都早夭,纵然她心里对载湉有万般牵挂和不舍,她也生怕言行失当,惹恼了姐姐,为载湉招来更大的麻烦。于是,她吃斋念佛,日日祈祷着儿子的平安。今年开春,她在花园里打理花草,不小心踩死了一只蚂蚁,她竟将那蚂蚁隆重安葬,并且此后再没进过花园。


也许是婉贞的小心翼翼和诚意感动了上苍,载湉终究得以平平安安地在宫中度过了十载。而侧福晋刘佳氏也顺利生下了儿子载沣,王府里终于有了些热闹的气氛。



光绪十三年(公元1887年)正月,载湉终于亲政了。作为亲王,奕譞参加了光绪帝于太和殿举行的亲政典礼。多年未见,乍一见之下,奕譞竟差一点落下泪来。载湉的样貌象极了母亲,十分清秀,瘦弱的身躯配上红黄二色的礼服,更显得皮肤白皙。在儿子的目光里,奕譞既看到了对亲政生涯的渴望,又看到了对未来生活的担忧。


这十年里,奕譞也听说了,载湉虽为帝王,可始终生活在西太后的掌控范围内,如同生活在一片阴霾下,总不见阳光。


如今,典礼的乐章已经奏响。载湉缓缓走入太和殿,坐到那髹金漆云龙纹宝座上。这宝座,被大清的八位先君坐过,如今,它就在儿子载湉身下,虽然没有紫禁城初建时那么金光璀璨,可是依旧显得端庄典雅。


载湉长大了,亲政了,毕竟他是当今皇上,也许以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奕譞心中对自己说。


可是奕譞想错了。


载湉亲政后,慈禧太后便立即替他选了自己的内侄女作皇后。虽她自己说要颐养天年而从紫禁城搬到了颐和园,却将载湉读书的毓庆宫改到了颐和园附近的西苑,亲政后的皇帝竟要每日从紫禁城到颐和园向她请安,还要将朝中大事向她禀报。


此后,皇上与皇太后不和的说法便总是传到奕譞耳中。


光绪二十年(公元1894年),日本在大清东部海域挑起事端。奕譞听说载湉力主对日一战,并一手操办海战事宜。然而,慈禧太后与朝中大臣极力反对,百般阻挠。载湉费尽千辛万苦,终于把口谕传到北洋水师军中。

    

然而慈禧太后却在大兴土木,重修夏宫,要庆贺自己的六十寿诞,耗费白银近千万两。


今年的冬天似乎来得格外早,凛冽的西北风吹得枝条乱颤,耀眼的阳光终究无法融化什刹海上厚厚的冰层。一个寒冷的日子,奕譞闲来无事,正在听雨屋内写字,远远看到载瀛穿着貂皮大衣,着急忙慌地穿过园中长廊,向自己一路小跑而来。


载瀛是五王兄奕誴的第四个儿子。五王兄远离朝政权贵,最是无拘无束,逍遥自在。载瀛与载湉同岁,因为住得近,时常来走动,与自己甚是亲近。虽然载湉亲政后,没有忘记自己这个亲阿玛,时常派人送东西来孝敬,去年他母亲生病,还亲来府上探望,但毕竟离得远,他又是皇上,自己与他先是君臣,才是父子,不能想见就见,载沣又还小,身边时常能说话和照顾的人,竟是侄儿载瀛,倒像自己的半个儿子一般。


载瀛一进来就说:“王叔,大事不好,海战我们战败了。”


奕譞十分吃惊:“什么?圣上不是主战受到了支持吗?我大清朝不是有最好的水师么,如何会败?”


“王叔,我们都以为我们一定能赢,皇上也这样以为,谁承想刚一开战,我们的旗舰就没了……”


“这才几年,怎么北洋水师这么不堪一击?”

    

“听闻北洋水师的炮弹武器绝大部分都过期了,还有的被人掉包,炮弹都被换成沙子了,没几个能炸开。那日本的战舰上却有许多在水里跑得飞快的玩意儿,挨到船就能把船炸开,根本没法躲。皇上听说败了,急得捶胸顿足,寝食难安。说那日本皇室节衣缩食,省下的钱都用来发展海军,可我们北洋水师苦战之时,老佛爷在做什么?!她正在听曲儿造园子。”


“嘘!莫要乱说。”


奕譞无奈地望向天空,刺眼的阳光让他不禁眯起眼睛,心里替载湉烦闷了起来。


海战的第二年(公元1895年),载瀛又带来消息,说李鸿章与日本签了《马关条约》,载湉死活不答应,说割地太多,,拒绝签字用宝。六王兄奕䜣和老佛爷苦苦相逼,载湉竟急得在殿上痛哭流涕。奕譞一听心里便急了起来。载湉啊载湉,你这孩子怎么不知隐忍呢!只需再忍几年,你就能自己作主了,何必现在非要和她对着干呢!



光绪二十四年(公元1898年)初夏,海棠花在一片闷热中悄悄凋落。独留那翠绿色的叶子,在灰白的天空下显得很是突兀。


六月的一个黄昏,载瀛突然闯入王府,大叫着:“王爷、福晋,你们知道吗?圣上实行维新变法了!”


奕譞对此一无所知,问道:“变的哪门子法?”


“王叔,这圣上的维新变法就是救大清于水火啊!甲午海战,我们战败,说明我们大清落后了,皇上说要救大清,就必须要学习洋人的东西,和洋人做生意,皇上下令建了一个叫‘京师大学堂’的地方。不仅如此,皇上说还要废除旧制,让满汉平等,要让民众上书言事。”


“满汉平等?那汉人不是和我们满人平起平坐了?这是我们满人打下的江山啊!”奕譞很是不解。


“王叔,皇上说了,大清落后,我们现在被列强宰割,不管满人还是汉人,现在我们就是要让大清强大起来。我们的水师败了,就因为李鸿章大人寄希望于英法列强帮着我们,让日本人停战,可没想到他们和那日本都是一气儿的,欺负我们大清。皇上说,我们不能任人宰割,也要像那些外国一样,,皇上已经派了人去国外学习。那汉人康有为、梁启超等人上书朝廷,要变法,很受皇上器重。 ”


婉贞不禁喜极而泣:“哎呀,我的儿子终于真正地作了回主么?!”


“作什么主?”奕譞很是焦虑,却又压低了声音。“从光绪十三年圣上亲政开始,老佛爷什么时候让他作主了。你姐姐的脾性,你又不是不知道!载湉这次怕是又惹事了。”


京城的盛夏很是闷热,知了的叫声为本就闷热的盛夏添加了几分浮躁之气。


这日,坐卧不安的奕譞索性叫上侄子载瀛,带上了十六岁的儿子载沣,一起上街去看看。


在银锭桥上有几个轮班休息的八旗侍卫,描有虎、豹等猛兽形状的制服看起来威猛,然而他们个个无精打采:有的侍卫大肚浑圆、身上带着酒气;还有的侍卫手里提着样子丑陋的黑色烟块,想必就是鸦片了。


三人坐着步辇出了皇城,往琉璃厂方向走来。只见街上有一些新开张的卖洋货商店。在稍微富贵一点的街区,已经有了所谓的“新式学堂”,只要一间屋子和一个小院子就能开课。城墙上被大大小小的纸张贴得很乱,,还有不少人拉着一车车乌黑亮堂的武器,这大约就是人们口中的“手枪”、“大炮”之类的玩意儿罢!奕譞看不明白,也想不明白,什么是变法。周围的一切都离记忆中的景象那么远,让人无所适从。只是心中又暗暗替载湉捏了把汗,希望儿子的愿望能够达成,家里若出了一个救大清于水火的有为之君,今后九泉之下也有颜面去见列祖列宗。



九月的一天,厚重的云层盖住了太阳,透过云层,白辣辣的光若隐若现。


载瀛慌慌张张地竟直接跑进了书房:“王叔,大事不好了,皇上被老佛爷囚禁了!”


奕譞急忙问道:“为何?”

  

“我爹刚刚去了宫里,得到消息,圣上的变法受一众朝臣的反对,圣上不想功亏一篑,,推行了变法再说,可没想到那袁世凯向老佛爷告了密,老佛爷重新训政,反过来囚禁了皇上。就连珍妃娘娘也被牵连了进去。老佛爷怒斥珍妃娘娘干政,竟对娘娘使了杖刑。”


奕譞望向桌台,那儿有去年珍妃娘娘用一种叫“相机”的西洋玩意儿给载湉拍的骑马时的照片,载湉托人把照片带给了自己。儿子坐在骏马上英俊潇洒,珍妃与儿子又是那么恩爱,怎么如今,成了这样一幅惨淡的场景?


奕譞有心进宫去为载湉求情,可囚禁老佛爷,这是怎样的罪过。如今六王兄奕䜣也失了宠,早就免了官,赋闲在家。放眼望去,有些交往又能为自己说上话的皇室宗亲竟是一个也找不出来。


奕譞的头发似乎一夜之间全白了。他缓缓登上箑亭,极目远眺。院子外便是后海、再往南是北海,与北海一桥之隔,便是中海,南海,在那里,便是囚禁载湉的瀛台了……


在瀛台里,年轻的帝王看起来衣食无忧,实际上孤独而寂寞。在他的脸上,有着因隐忍多年而特有的谦逊温和,几乎看不到一个君主应有的霸气和决绝。即使在这里,不用每日看到西太后严肃而阴沉的脸,可载湉每天夜晚还经常梦见自己在宫中度过的那段身不由己的岁月。无数次,他在梦中惊醒,醒来发现自己一身的冷汗。再回头看看门口的侍卫,面无表情,连眼皮也不眨一下,如同一群木偶土埂般。


奕譞在王府中,更是食不下咽、寝不安席。自从载湉被囚禁,婉贞的身子便一直不大好,眼窝深陷、身材瘦弱,仿佛一阵风就会吹倒一般。任何人见了,大约都想不到这样孱弱的人会是当今西太后慈禧老佛爷的胞妹。



两年后(公元1900年),奕譞听说,有一群奇异装束的西洋人举着五花八门的旗子在京城里肆意抢夺。慈禧太后带着载湉逃往长安,京城里没了帝王之气,显得混乱无章。人们似乎都忘记了自己这位当今圣上的亲阿玛,只有侄子载瀛常来探望。昨天载瀛又带来消息说:那群西方人已经拿下紫禁城,更有甚者,直接穿戴圣上的朝服吉服、抢走大清历代帝王的珠宝首饰和刺绣字画。奕譞无奈地摇摇头,大清如何、紫禁城如何,与他已无半点干系。现在,他一心只求儿子载湉平安。


又过了一年(公元1901年),京城似乎消停了点,但有一大半店铺都烧成了灰烬。奕譞派小厮周全到银锭桥旁的庆云楼去买白酒,回来一喝,才发现不对味。那一大缸子里,没几滴是酒,几乎掺了大半缸的水。周全正要去算账,奕譞一摆手道:“罢了!大清要赔八国联军9.8亿两白银,即使是四十年也未必能还清啊。政府早就把国库赔光了,京城的那些大酒肆、饭堂、客栈也被压榨得差不多了。那庆云楼当年何等风光,六王兄恭亲王奕訢都时常光顾,如今像庆云楼这样的字号也不能幸免。唉!身在乱世之中,又能如何呢?”


这几年,奕譞硬把民间那些掺水的、掺醋的酒都给喝下肚去。虽说没几滴是真酒,可那各种杂乱的东西喝下去,到底还是喝出一身病来,载湉如何,竟也是顾不上了。直到光绪三十四年(公元1908年)十月廿一日,光绪帝驾崩的消息传出;第二日,宫里又派人给婉贞送来慈禧太后薨逝的消息。一时间,醇亲王府里只剩下无限哀愁的哭泣声。


昔日那色泽鲜艳的南楼,如今早已微微发灰。墙角、窗棂,历经风吹雨淋,微微有些开裂。那一潭水早已没有了“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的清澈,而是一池灰绿色的水,没有微波、也没有风浪,仿佛静止了一般。恩波亭的白墙上有了些许污渍,就连棕黑色的廊柱也失去了从前雅致的风韵,显得颓败、单调。


第二年春天,西院的海棠花开得很是旺盛,仿佛用尽所有的力气开花一般。一棵树上,花朵与花朵之间,竟是没有一点缝隙。

    

奕譞拖着病体走到西院中,仰头,看见一树海棠怒放。可海棠花后的那片灰白色天幕,好像在一点一点地黯淡下去……(未完待续)







作者介绍:瑟瑟锦弦,14岁女生,爱看书,爱写作,爱旅行。



往期回顾:第一章  长风万里送秋雁

                  历史小说 |海棠悄落(之一)

                  第二章  自在飞花轻似梦

                  历史小说|海棠悄落(之二)

                  第三章  豪雄意气今何在

                  历史小说|海棠悄落(之三)

下期预告:第五章   身世浮沉雨打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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