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历史小说:《赵武灵王》独家连载(25)

2023-05-10 14:56:27



赵  武  灵  王

作者:王墨







第三章:灵


灵,形声。从巫,灵声。本义巫。

死而志成曰灵。死见神能曰灵。乱而不损曰灵。——《谥法解》。


吴娃悠悠醒转,却看到赵雍正满面惊诧地看着她。吴娃随即醒悟,高喊缪贤拿镜子来。缪贤看看赵雍,却没有动。赵雍转身说:“你去拿吧。”离开榻边,不看吴娃,怕她难受。缪贤小心翼翼地举着铜镜,吴娃只看了一眼,哇地吐出一口鲜血。只见镜中的吴娃脸色甚是鲜红,却竟然白发苍苍!赵雍挥手打发走了缪贤,爱怜地坐在吴娃身边,道:“吴娃,吴娃,为何白了头?”

吴娃心知,自己先前被辛四娘的药酒已经破了媚术,只是强自支撑,这次再受了惊吓,终于支撑不住,不但红颜将去,就是命也快到头了。她哀哀地看着赵雍,怔怔地流下了眼泪。赵雍轻轻给她抹去眼泪,说:“太子已被我禁闭东宫,命他自省。你且好好将息,待身体好了,我自让他来给你赔罪。”吴娃凛然一惊。自己命在旦夕,如果不能在死之前扳倒太子,将来赵何、赵胜哪里还有生路?

吴娃强打起精神,哀婉地说:“国君,吴娃被夫人、太子所欺,大限将到,以后再也不能伺候您了。趁我现在还有点精神,请让我最后一次为国君弹琴相歌,以为留念。”赵雍吃惊道:“吴娃何出此言?”吴娃哀痛地说:“国君不必多问,吴娃自知。国君还记得几年前丛台那相面的老者吗?他也说过,我的命不久长。”赵雍道:“相者之言,岂可当真?”吴娃哀伤地说:“命中注定的事,不当真也是枉然。国君还记得当年在大陵梦见吴娃,吴娃为国君所唱的歌吗?”赵雍深深点头。

吴娃从容地从梳妆台里拿出一方白丝巾,轻轻蒙在脸上,系于脑后,只留着两只眼睛,仿佛当年在大陵初见赵雍时的样子。又取来琴,从容地理了弦,便弹了起来。正是当年赵雍梦中听到的那首歌:“美人荧荧兮,颜若苕之荣。命乎命乎,曾无我赢。”

赵雍怔怔地听着,往事历历浮上心头:一忽儿是乐容,一忽儿是吴娃;一会儿是剑影,一会儿是琴音;一瞬儿是耳语缠绵,一瞬儿是泪眼迷离。恍惚交错,如梦如幻。

吴娃歌罢,赵雍怅然不已。吴娃道:“国君,请命人将何儿、胜儿带来,我有首新歌,想要你们一起听。”

不一时,赵何赵胜都来了。赵雍待他们都行过了礼,说:“坐下吧。”小哥俩见母亲脸上挂着白丝巾,不解何意,都不敢问。吴娃不胜怜爱地看了看两个儿子,又弹起了琴。这回唱的却是一首《诗经》里的词:

凯风自南,吹彼棘心。棘心夭夭,母氏劬劳。

凯风自南,吹彼棘薪。母氏圣善,我无令人。

爰有寒泉?在浚之下。有子七人,母氏劳苦。

睍睆黄鸟,载好其音。有子七人,莫慰母心。

 

赵雍听得不禁潸然泪下。吴娃强打精神连歌了两曲,终于支撑不住,哇地又喷出一口鲜血,将面上系的白丝巾染红了。霎时间,红颜苍老,头发尽白。一头扑倒在琴上。

赵何、赵胜大哭。赵雍大骇,一边传唤御医,一边忙上前要看时,吴娃却不肯摘下丝巾。吴娃哀哀地说:“国君爱我,万不可掀开丝巾,我永远都是你梦里所见的吴娃。”又拿手指着赵何、赵胜说:“可怜吴娃不及见他们长大!”

一时间御医来到,给吴娃诊了脉,对赵雍说:“惠妃脉象极弱,已是油尽灯枯之像,大限恐怕不出三日。”

 

第二天一早,赵雍单独召见肥仪,告诉他想要废除韩夫人和太子赵章。肥仪非常吃惊,叹息道:“自胡服以来,赵国国力渐昌,用兵中山和三胡,无往而不利,诸侯刮目相看。然而西有强秦,东有强齐,赵国欲自存于乱世,甚或与秦、齐一较短长,以争天下,正任重而道远。当此之时,国君欲废后及太子,乃是取乱之道。臣为国君不取也。”赵雍慨然道:“太子赵章擅离职守,不奉诏而返邯郸,更扰乱后宫,罪在不赦。韩夫人教子无方,母仪全失。不废掉他们,我的后宫就不能整肃。一室不扫,何以扫天下?”肥仪知道赵雍决心已定,便不再劝谏,只问道:“国君希望我做什么?”赵雍殷切地说:“和我一起保持政局稳定,把这件事的负面影响降到最低。”肥仪抬头,只见赵雍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期待和信任。

随即,赵雍召开朝会,宣布废除韩夫人名号,永久打入冷宫;废除赵章太子名号,软禁东宫;封吴娃为惠后,封赵何为太子,封赵胜为平原君;晋升吴广为上大夫。

这时的赵何还未满10岁。赵雍知道赵章心中不服,除了将他软禁,仍然担心赵何的安全,于是又将自己最信任的侍卫长高信委任为赵何的侍卫长。

 

吴娃已经从缪贤那里知道了一切。她将赵何叫来,命所有人退下,想要嘱咐赵何些什么,却一时不知从何说起。赵何傻呵呵地看着母亲,很想看看母亲面纱后的样子,却没敢说。吴娃一下就猜到了他的心思,说:“你近前来。”

赵何惴惴地走上前去,吴娃挣扎着坐起,浑身无力,只能轻轻将赵何揽进怀中,爱怜地抚摸着他的头和脸。良久,喘了口气,说:“我死后,你要经常和外公保持联系,将来遇到自己拿不定主意的事儿,可以问外公。”赵何吃惊道:“娘,你怎么会死?你吓我!”吴娃微弱地说:“娘怎么舍得吓你?娘怎么舍得丢下你和胜儿去死?为了你和胜儿,娘已经油尽灯枯了。”赵何听见这话,便哭起来。

此刻吴娃连说话都觉得累。她停了停,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娘就你和胜儿两个孩子,你要答应娘,将来当了国君,要爱护这个弟弟,永远不许兄弟反目。”赵何抽泣着答应了。“还有,”吴娃喘得越来越厉害,又开始咳血,“韩夫人是因为给我下药酒才得罪了你的父王,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但她这么做也是为了自己的儿子,她对你和胜儿也算不错。娘如今已经不恨她了。将来……将来如果有机会,你要将她从冷宫放出来,如果她想回韩国,你要派人护送她回去。你都记下了吗?”赵何抹掉眼泪,勉强地说:“记下了。”心里却不情愿。

吴娃看出他的勉强,却实在没力气再说了。心里还有无数的叮咛嘱托,也都不及说了。她叹口气说:“何儿,你是不是想看看娘现在的样子?”赵何红着脸点点头。吴娃说:“你要答应娘,你看到娘现在的样子,绝不能对任何人说,尤其不能给你父王说。行吗?”赵何又点点头。吴娃说:“你退后几步。”赵何退了两步。吴娃说:“再退后几步。”赵何又退了两大步。

吴娃盯着赵何的眼睛,缓缓地揭开了面纱。

赵何惊叫一声,一连退了四五步,依在宫门上作声不得。吴娃眼中闪过一丝悲哀。重新挂上了面纱,说:“何儿,你要记住,你的王位是娘用青春和命换来的。你去吧。”赵何踉踉跄跄地走了。

 

当晚,吴娃到了弥留之际。赵雍独自坐在吴娃身边,轻声喊道:“吴娃,吴娃,你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吴娃回光返照,看了赵雍一眼,说:“国君,我死了,你还是派人去找乐容,让她来陪伴你,要不你太寂寞了。”赵雍一愣,以为听错,问:“你说什么?”吴娃说:“我知道你心里一直都在惦念乐容。不过,你也是爱过吴娃的,是不是?”赵雍忙说:“当然。我已经把你的儿子封为太子,不久我还要传位给他,亲自教导他做一个好国君,这不都是因为你吗?”吴娃说:“他不是我的儿子,是我们俩的儿子。知道你毕竟也是爱过吴娃的,我就知足了。国君,你不是发愁找不到乐容吗?我告诉你一个办法,一定能找到她。”赵雍奇道:“什么办法?”吴娃喘着气说:“你只要把乐毅抓起来,扬言要杀他,乐容就一定会主动来找你。”赵雍连说“胡闹!”

吴娃看着赵雍的窘样竟咯咯地笑起来,刚笑了两声,戛然而止。赵雍喊了几声:“吴娃!吴娃!”伸手在吴娃颈部探了探,知道她真死了。手在她的面纱上摸了摸,想要掀开面纱看看,却下不了决心。迟疑半晌,终于决定放弃,说:“吴娃,你安心去吧。”



赵国按照王后的礼仪为吴娃举办了国葬。

赵雍一个月没上朝,只在后宫中不时招赵何、赵胜小哥俩来,考察他们的功课,或者指导赵何练剑。也偶尔会招肥仪等几名大臣进宫,处理一些政事。

这天,赵雍突然想起吴娃临死所说关于寻找乐容的话,于是命缪贤宣乐毅进宫。乐毅进来施了礼,就听赵雍说:“乐毅,你可知罪?”乐毅一愣,肃容回答:“乐毅不知。”赵雍板着脸说:“你姐姐乐容在哪里?”乐毅说:“敢问国君,找乐容何事?”赵雍严肃地说:“乐容犯有刺驾欺君之罪,潜逃未归。我命你以三月为限,将她捉拿归案。”乐毅也肃然回答:“臣确实不知姐姐现在何处。况且臣身为军职,并不掌管司法,请国君另行委派他人。乐毅不敢奉命。”赵雍沉着脸道:“这么说,你是要抗命了?来人,将乐毅押入天牢。”

乐毅觉得今天赵雍莫明其妙,抗声道:“国君如果是因为惠后新亡,觉得后宫空虚,何不率军去抢中山阴姬?”赵雍奇怪道:“中山阴姬?”乐毅奋然道:“臣听说中山相司马熹曾向国君推荐阴姬,国君也曾向中山王求娶,中山王于是将阴姬封后,使国君心意未遂。臣宁愿率军攻打中山,夺取阴姬,既为国君充实后宫,也解赵国心腹之患。强过被国君这样不明不白关起来,有损国君英名。”赵雍哈哈大笑:“乐毅啊乐毅,你好一张利口。不错,我正是要消灭中山,却不是为了阴姬。我的图谋还大着呢,你能猜到吗?”乐毅道:“这也不难猜。中山虽是赵国心腹之患,毕竟只是千乘小国,而且自从我们实施胡服以来,连遭我们的军事打击和经济封锁,屡次割地求和以延残喘,消灭它只是早晚的事。我想国君的图谋,一定在秦。”赵雍点头:“接着说。”乐毅眼中放光,道:“当今天下,秦为一等强国,列国公敌。山东诸国中,原以齐国为尊,但这些年齐缗王在苏秦的唆使下,绝楚攻宋,陷入连年战争,国力疲敝,实力大损。其他诸国首鼠两端,自保不暇。天下能抗秦者,唯赵而已。所以我认为国君一定在想如何与秦争胜,一统天下,这就是国君的大图谋。”赵雍击掌道:“好!知我者乐毅也!来人,送乐将军去天牢。”乐毅吃惊道:“国君?!”赵雍笑道:“惠后临终曾对我说,要找到乐容,只有把你关起来,扬言天下要将你正法,她就会主动来找我。我想试试这个办法是不是有用。你去了天牢,心无旁骛,正好集中精力好好给我筹划如何与秦争胜,一统天下。到时候我自会找你。去吧。”乐毅苦笑道:“是。”

 

很快乐毅得罪国君即将被杀的消息传遍了列国。这日,在中山北方边境的一个山谷中,乐容正在茅屋前的空地练剑。突然胡姬慌慌张张从外进来,连喊:“师傅,师傅,乐毅师叔要死了!”原来当年胡姬蒙难时,救了她的就是乐容。胡姬本无亲人,从此便拜乐容为师。乐容带着胡姬飞骑出了山谷。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就在邯郸城门快要关闭的时候,乐容和胡姬进了邯郸城,找了家僻静的客栈住下了。

天黑后,乐容收拾好夜行装束,胡姬也收拾得利利整整,跃跃欲试地问:“师傅,咱们是去劫天牢吗?”乐容说:“不,我去赵王宫,你在客栈等我消息。”胡姬失望地说:“为什么不带我去?我还没见过赵王宫呢。师傅,带我去吧,让我也见识见识你们中国的王宫是什么样。”乐容道:“你以为咱们是来玩吗?赵王宫中黑衣侍卫无数,岂是好玩的?”胡姬撅嘴道:“什么黑衣侍卫能抵挡师傅你教的剑法?”乐容摇头道:“你不要小看了黑衣侍卫,如果碰到了他们的头儿高信,连我都不一定能活着回来。你还是乖乖在这等我吧。”说完出了房门,纵身跃上客栈屋顶,向赵王宫方向去了。

胡姬满心不情愿,等师傅去远了,终究按耐不住,也出门跃上屋顶,想悄悄自己去赵王宫。可是她从未来过邯郸,不辨方向,不知王宫所在。四处张望一番,见不远处有个高大建筑物,隐隐地还透着灯光,心想必是王宫,便向那儿奔去。



乐容心里充满矛盾。自从离开赵雍和赵王宫,她避居世外,一心学习师傅留下的剑法和烹调技艺,连弟弟都不联系,只想把从前的一切都忘掉。但是她做不到。她不可避免地要想赵雍,想听到赵雍的消息。在梦里也曾多次回到赵王宫。

艺成之后,她在赵国与中山边境一带云游,扶危济困,除暴安良,已经成为那一带百姓心目中神圣的女侠。她亲眼目睹了赵雍实行胡服改革之后,边境一带各民族人民关系的改善,和赵国的日渐强大,也很为赵雍高兴。但自从无意间救了胡姬之后,她知道了赵章和田不礼的为人,心里暗暗替赵雍担心,觉得代地这个重要的地方落在赵章和田不礼的掌握中,早晚会出事,给赵雍惹出大麻烦,于是不再云游,就在代地附近的山谷中住了下来,暗中关注着赵章和田不礼的举动。有时候想想,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没想到赵雍没出什么事,自己的弟弟倒出事了。她不知道弟弟犯了什么事,她只有去找赵雍。但离开赵王宫多年,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顺利找到赵雍,找到赵雍后又和他说些什么,赵雍会不会看她的情面赦免弟弟。这一切都是未知。

乐容就这么心事重重的来到了赵王宫外。伏在宫墙上,仔细观察了巡夜侍卫出入的情景,她定了定神,悄无声息地向自己当年住的后宫潜去。

 

赵雍正在宫中独坐。他面前的长案上放着两张琴。大一点的那张是乐容入宫时带来的,小一点的是吴娃从大凌带来的。两张琴都是古色古香。

赵雍站起来,走到大琴前,伸手在弦上拨了两下,俯下身子,将耳朵贴近琴箱,似乎想从中听出些什么。过一会儿,又走到小琴前,也拨了两下,也将耳朵贴近去听。如此反复将两张琴各个弦发出的声音对比来对比去,露出很满意的样子,坐回去喝了一大口酒。

乐容趴在宫门外的墙头上,看见这一切,不知道赵雍在干什么。正自奇怪,突听赵雍说:“周绍,你告诉寡人,这两张琴的声音有何不同?”

乐容才知道,原来宫里并不是赵雍一人。只见一名老者从殿角走出来,对赵雍施礼道:“启禀国君,这两张琴不但声音不同,性格也不同,区别很大。”赵雍道:“你且道来。”周绍道:“请国君允许臣操琴而论。”赵雍点点头。

周绍近前去,在赵雍对面席地而坐,先拿起吴娃所用的小琴,弹了一只短曲。然后说:“这张琴,音媚而亮,声润而滑,若由怀春少女弹之,歌以情事,则缠绵悱恻,勾人心魄。然而气韵不长,有富贵气,有脂粉味,是其不足。”

周绍又拿过乐容所用的大琴,也弹了一只短曲。却面露诧异之色。赵雍问:“夫子为何吟哦不语?”周绍道:“臣是在奇怪。敢问国君,这张琴从何而来?”赵雍道:“你且说这张琴有何特别?”周绍道:“此琴音亢而疾,声厉而幽,当由壮士弹之,与剑鸣马嘶相合,摹高山,拟大河,挥狼烟,绝风尘,歌英雄,咏壮志。绝非女子弹得,却出现在国君后宫之中,臣因此奇怪。”赵雍也奇道:“如你所言,女子是弹不得这琴了?可是寡人明明见过女子弹它,且不止一次。”周绍迟疑道:“如必定要女子弹此琴,那弹琴的女子必定是剑侠一流人物,而且必定多历磨难,饱经沧桑,心如铁石,情比金坚。国君所见可是这样的人?”

赵雍听了周绍的话,呆了半晌,才喃喃说道:“此琴非别,乃是先故去的容妃遗物。”周绍大惊,忙伏身叩头道:“国君恕罪!臣妄言!”赵雍回过神来,忙说:“起来,不知者不罪。何况你说的也未必是妄言。”周绍心中更是疑虑,似乎自己无意中触到了后宫秘密,很是懊悔自己逞能。看赵雍的脸色,似乎真的并未生气,才心中略安。

乐容在外听了赵雍和周绍的一番对话,心中像打翻了五味瓶,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赵雍见周绍诚惶诚恐的样子,一笑道:“夫子的才艺,寡人是一向敬重的。不过今天论琴的事,就到此为止。我请你来,还要其他的事。”周绍欠身道:“臣洗耳恭听。”赵雍便道:“你担任先太子赵章的师傅几年了?”周绍道:“7年了。”赵雍道:“嗯,7年了。”突然话锋一转,改用严厉的语气说道:“那么,先太子因何被废,你知道吗?”周绍脑袋“嗡”地一声,不敢再坐,跪在地上,说:“臣谨领失教之罪。但,但……”赵雍打断他:“但什么?我听说赵章被废后,你纠集了一些大臣,想要集体上书保他,是不是?”周绍慌道:“是,是。臣想……”赵雍再次打断他,截然道:“你不用想了!先太子被废,你身为太子太傅,首当其冲。我没有追究你和相关一干大臣的责任,。你不体察我的用心,还要纠众闹事,难道是老糊涂了?”

周绍不敢回答,只是磕头。赵雍不再说话,维持着严厉紧张的氛围,停了好长时间,才又放缓语气道:“当然,国家有国家的法度,我法外施恩,不追究你,更重要的原因还是看重你的才学品德。而且新太子已立,也需要一个六德兼备的老师,我希望你这次兢兢业业,教出一个好太子来!”周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国君的意思,是让我当新太子的太傅?!”赵雍盯着他道:“我的意思是让你戴罪立功!你明白吗?”周绍磕头道:“臣明白了。”赵雍长出了一口气,道:“明白就好。我把两任太子都交在你手里,是赵国历史上从未有过的事。你好自为之吧,不要辜负了寡人的良苦用心。去吧。”

周绍艰难地站了起来,告别出宫。来时满腔要替赵章抱不平的豪情已被瓦解得无影无踪。

处理完这件棘手的事,赵雍觉得很满意。他回到乐容所用的琴前,默想着周绍所说关于这张琴的话,信手弹拨起来,嘴里喃喃念道:“乐容,乐容,你到底在哪儿呢?”

突然“崩”地一声,手下的琴弦竟断了一根。赵雍一愣,刚抬起头来,竟见乐容站在自己面前!

赵雍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时呆住了。乐容微微一笑,说:“你这里的侍卫可大不如前了。我在宫外墙头上趴了半天,竟没人发现。高信呢?”赵雍这才回过神来,说:“高信不在我这了,我派他去担任太子的侍卫长。”乐容点头:“怪不得呢。”

赵雍急切地走近乐容,要拉乐容的手,却被乐容躲开了。赵雍说:“你离开寡人已经10年了。今天既来了,难道不让我好好看看你?”乐容不接他话,问:“乐毅犯了何罪?”

赵雍一听,这才想起,乐容是因为乐毅而来。于是说:“我不想骗你。但是我告诉你后,你不可转身便走。”乐容奇怪道:“你说。”赵雍叹口气说:“自从你离开王宫,我这10年间,先后派出过十几批人去找你,寻遍了列国,甚至楼烦、林胡、东胡之地,却始终杳无音信。”乐容道:“我到处云游,居无定所,你自然找不到。”赵雍道:“是啊。直到吴娃……”乐容道:“吴娃?便是你在大凌梦见后来娶进宫的女子吗?”赵雍道:“你如何得知?”乐容笑道:“你是堂堂赵国国君,这样的佳话,天下皆知,我知道又何必奇怪?而且我还知道你自从得了这个吴娃,宠爱有加,曾为她许久没有上朝。你既有了吴娃,又何必找我?”赵雍窘道:“这,咳,我宠爱吴娃确有其事,曾因此一度荒废朝政也是真的。我就是想能忘记你。但我做不到,时间越久,对你的思念反而越深。”

乐容呆了一呆,幽幽地说:“何必相思,相思何益。”赵雍却鼓起了热情说:“乐容,我就是不想再受这相思之苦,又苦于找不到你,才……”乐容疑道:“你是说我弟弟他……”赵雍道:“是,我万般无奈才出此下策,只希望能见你一面。乐毅好端端的……”

乐容转身便走。赵雍急上前扯住她的衣袖,道:“乐容,别走!”乐容冷笑道:“要强留我吗?高信不在,恐怕你留不住我。”赵雍急道:“乐容!你,你为何绝情如此?”乐容道:“你以我弟弟的性命为饵,诱我入宫,说只为见我一面。既已相见,复有何言?”赵雍道:“既已相见,为何还要相离?”乐容道:“相离已久,何必强求?”

一时两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没了话说。良久,赵雍才道:“你究竟要我怎样,才肯留下来?”乐容摇了摇头:“我云游天下已经10年,早已不是当年的乐容了。而你是,我们无论怎样也不可能走在一起了。”赵雍冲动道:“我可以不当国君!”话一出口,连赵雍自己都吃了一惊。乐容一呆,半晌才道:“我走了,你自珍重。”

乐容径直向宫门走去。走到门口却又转身回来。赵雍一喜,忙迎上去说:“你肯留下了?”乐容一闪,已到了赵雍身后,抄起案上那张大琴,说:“这张琴是我师傅传给我的,当年走得仓促,竟忘了带它。多谢你还保留着它。今天我要带走,行吗?”赵雍苦笑道:“人不如琴啊。既如此,就为我弹奏一曲再走,如何?”乐容道:“国君忘了,刚才你弹断了一根弦,现在弹不得了。”赵雍道:“可以续弦再弹。”乐容摇摇头道:“容待他日吧。”

乐容说完,已从赵雍面前消失。赵雍追出宫门看时,只见清辉遍地,花影扶疏,哪里还有乐容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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