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红色历史小说《红杜鹃》第十八章

吴庭坚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身边围满了工作组的人，林霞也坐在他身边。他用虚弱的声音问：“太西，太西呢？”

“我在这边，吴书记！”张太西靠近他的身边，用手抚住他的手。

“同志们都安全了吗？”

“大伙都没事。你看，都在这边。”张太西回头指了指身边的人。

“没事就好,诶，林霞怎么也来了？”

林霞正要回话，张太西抢着说：“你那天中枪了，我在回去接你的路上正好碰上了，就把你背到山上来，你伤得很厉害，我们一时都不知道怎么办，我想起你前阶段说过,你在这里碰上了在漳州医院认识的朋友，就想办法把她找过来帮你疗伤，这不，你已经昏迷了三天了，还好,有林霞同志，这几天一直守在你身边，你的命是她抢回来的。”

吴庭坚一听，对林霞轻轻地点了点头，说：“林霞，谢谢你了！”

“吴大哥，你没事就好！”林霞回应他的时候，不知为什么，眼圈却红了起来。

吴庭坚觉得自己已经能自由走动了，虽然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前胸和后背都还缠着纱布，但走起路来，已经不再怎么难受。那颗子弹从肩胛而入，贯穿胸部，还好没有留在体内，否则就麻烦了，动手术是需要一定的医疗条件的，按照他们现在的样子，受伤了动手术简直是天方夜谭。吴庭坚一想到这点，人就更坐不住了，他是行医之人，很明白受伤之后医疗药品的重要性。眼下，他们奉命来到这里的山区开展工作，敌人又围堵得那么紧，不定哪天又有同志受伤，没有药材是不行的，他决定到山上去走走，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疗伤用的山药。

山洞里没有人，张太西他们下山去打探消息，林霞早他们一会儿就下山了，说是要去带些生活用品过来。一走出山洞，强烈的阳光在他的面前漫延开来，起初有点刺眼，慢慢就平和了许多，他张开双手，深呼吸了一下，试图扩展一下胸肌，却又觉得伤口处像让什么扎了一下，有点要崩开的感觉，他赶快把手垂下来，在心里骂了一声，回头看了一眼那个洞口，刚才走出来的时候，他没有留意那个洞口有多大，现在一站在外面，却发现那个洞口在洞外看起来却显得很狭小，巧妙地掩藏在草丛茂密之处，不细看，是很难察觉得到的。他在心里佩服起张太西的精明，来这边时间不长，就找到了这么隐蔽的藏身之处，他真是太有心了。

他环顾了一下周围,看见离洞口不远处有一块大石头，石头上长满了绿色的苔藓。心想，那里说不定就长着药草。阴湿之地，常有奇草，这是采药人人人都懂的常识。他走近那块石头，正要俯身去细看一下，背后却有人大声惊叫起来：“哎呀，你怎么跑出来了？”

他起身回看了一眼，是林霞，她双手提着两个鼓鼓的编织袋，正站在他的身后深情地看着他，他傻傻地笑了一下，不好意思地说：“出来透透风，透透风。”

林霞向他走了过来，娇嗔地说：“透透风是可以，但我刚才看见你都俯下身子了，你的伤口还没好，这样俯身，容易造成血液倒流，如果伤口再破了就麻烦了，真是粗心。”

吴庭坚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孩，只是傻傻地点了点头，看见林霞提着东西闪进洞里，便也跟着走了进去。

洞内，几块石疙瘩上放着一些茅草，地上还有几堆刚刚熄灭的灰烬。经由洞外空气的薰染，一站在洞内，吴庭坚似乎觉得自己的嗅觉也灵敏起来，除了闻得一股潮湿的泥土气息之外，偶尔还夹杂着女人身上特有的香味，那应该就是林霞身上的气味。那种气味使他全然忘记了伤口处仍然存在的些微的肿胀感，内心里不由得有了一种久违的温柔，他装作陌生地环顾起洞内的一切，却望着岩壁低声地对林霞说：“林霞，那年你寄给我的那些信我都收到了，我没给你回信，我到漳州医院去找过你，你不在，后来也经常梦见你，原以为再也无缘相见，想不到今天能与你……”

吴庭坚话还没说完，林霞忽然从背后环腰的抱住他，整个人紧紧地偎在他的后背上，哽咽着说：“吴大哥，我就等着这一天。”

一刹那间，恰似火山爆发，吴庭坚觉得全身的血液开始贲张起来，他猛地转过身，双手紧箍着林霞的肩膀，瞅着她的双眼，林霞幸福地闭上眼睛……

张太西他们回来之后，谁也不说一句话，大伙的神色当中都多了一种让人压抑的凝重，吴庭坚走过去问他：“太西同志，怎么样？山下情况如何？”

张太西苦着脸，过了一会儿才闷闷地说：“保安团的人这阶段一直在山下的村子里清查，几个村的部分农会干部来不及转移，都被抓走了……敌人放出话，不找到我们就拿他们开刀。”

“砰！”吴庭坚一拳擂在洞壁上, “他们真是丧心病狂——各村子闹农协的事是我们煽呼起来，他们没看到啥好处就遭了殃，这往后乡亲们不定会骂我们。老是躲在山上也不是个事，太西，你晚上悄悄地回车本一趟，把这边的情况跟张团长他们汇报一下，叫他们无论如何也要调拨些人马过来，总得有点动作，否则对不起乡亲们。”吴庭坚的这个想法，立即引起了所有人的共鸣，他们个个摩拳擦掌，就盼着早点下山找保安团的人算账。

张有富一边走着，一边用一根牙签剔着牙，酒足饭饱之后的脑门上泛着红色的亮光，脸颊上也呈现出一派得意洋洋的神色。他刚从一个村子的保长家走出来，人家刚才可是盛情款待了他，又是鱼又是肉，还一再的给他发烟点烟，斟酒敬酒，他已答应了明天不带保安团的人进入他们的村子。他这阶段干的工作，不亚于是一个钦差大臣，，第二天，两大卡车的保安团团丁就来到他们桥头堡，他把工作组活动过的村子一个一个地跟那个带兵的头头介绍了之后，就领着他们进村清查。那些身穿蓝黑制服、头戴白圈儿盖檐帽、小腿上缠着白裹脚的团丁个个都像是过冬之后的饿狼，走到哪里，哪里就哀鸿一片，他们除了凶神恶煞地把那些已被点了名的农会分子抓起来枪毙之外，还破门入户，把一些村民家里能拿的东西也尽数抢走，一些被农会批斗过的地主财东，原本想着保安团的人一来，他们就能拨开云天见太阳，谁知道，那些团丁也没有放过他们，他们也跟着多多少少遭了殃，于是，一种引狼入室的说法在村社之间传遍开来。地主财东们商量之后，邀约着一起到保长家哭诉，那些保长实际上也是跟他们一样的想法，但他们也找不出办法，唯一的途径就是找张有富商量，央求他往后不要把保安团的人再带入他们的村子。

张有富的好使就是这样开始的，他很快彻悟了这其中的好处，每次人家来找他商量，他都是故意虚张事情的为难性，待到人家把早已准备好的红包塞到他的口袋里的时候，他便爽爽快快地答应着：“我试试看。”张有富窃以为，这是天赐良机，是发财的好机会，比起自己平时领着那十几个堡丁吃力不讨好地干那些抓壮丁催捐税维持社会治安的差使强多了。

午后的阳光烈得很，两边连山环起的山坳，好像一个聚光镜把所有的热度都集中到山路上。张有富走在路上，后背被灼烧得发痛，他抬头看了一下头顶的太阳，眼睛立马就花起来，他骂了一声“他姆的”，便拣着路边的林荫走路。今天他没带随从，这阶段，每次被邀请到村社里去商量那些事，他都是独来独往。

他正低头走着，两个原本倚在路边树干下乘凉，穿着夹背汗衫戴着破草帽的汉子一看到他，便朝他走了过来，正当彼此擦身而过的瞬间，那两人同时亮出手中的短枪，一左一右地顶着他的肋下，“别出声，跟我们走一趟。”

张有富一回过神，正想伸手拔枪，腰间的枪却被他们一把夺下，后腰也被他们的枪口顶得发痛，他只好乖乖地被他们挟着拐进一条通向山上的田埂。

这是一次天衣无缝的计划，拿吴庭坚对带兵前来支援的红三团排长洪石婴说的话来讲，叫做“解铃还须系铃人”，他们派人跟踪了张有富三四天，现在把他抓来，就是为了实现这个计划。

这一天晚上，天空落着夏季里不大常见的濛濛雾雨，伸手不见五指。洪石婴带着几十个红军战士，在张太西他们的带领下，押着张有富摸黑悄悄来到桥头堡外围的麻苇丛中。桥头堡入口处，木辕门下的横梁上吊着两只灯笼，两个端着枪的哨兵来来回回地走动着。堡内，大喝了一整晚酒的团丁们早已入睡。他们未曾想过来到这个地方就能享受如此自在逍遥的生活，每天只是例行公事到各村落里走一遭，，，白天里在村落之中搜刮来的那些鱼鱼肉肉，一回到堡内，就成了他们下酒的佐料。

被红军战士用枪嘴儿顶着腰部的张有富抖抖索索地小声跟洪石婴他们打着包票，从县里来的那些保安团的人这阶段全部都暂住在他的堡内。

当务之急，就是先拿下那两个哨兵。洪石婴命令两个战士押着张有富走上前去跟哨兵打招呼，其余的在湿地里匍匐向前跟着他们。

黑暗中，那两个哨兵看见前面来了一个人，端起枪喝问：“什么人？”

“是我，张有富。”身后的红军战士用枪嘴一顶，张有富连忙回应着。

“哦，是张堡长啊，这么晚才回来，去哪里泡窑子了？哈哈……”那两个哨兵只顾着和张有富开着玩笑，完全放松了警惕。

张有富身后的那两个红军战士身如猿猴，猛蹿出去，一人一个，一下子就不声不响地把他们扳倒在地上。匍匐在后面的人一见，立马就站了起来，潮水般涌了进去，睡在地上台阶上和炮楼厢房里的那些团丁，怎么也没想到红军会从天而降，在“不动，缴枪不杀”的喊叫声中一一当了俘虏。炮楼顶上的两个团丁，原本正抱着机枪打鼾，蓦地听到叫喊声，睁开眼朝楼窗下一看，却见四周里跑动着的都是端枪的人，“不好，是红军！”

他们刚端起机枪“哒哒哒”地一阵连放，一个红军战士身手敏捷，一个翻滚靠近楼门，将一束拔掉引捻的手榴弹扔了进去，“轰”地震天一响，整座炮楼瞬间被炸成废墟。